巷口幽深，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尽头，隐约可见座陈旧的院落。门前“无量天尊”的牌匾，比上回来见时，又缺了块角。
门口蹲着的大黄狗见到慕凝靠近，立刻“汪汪”叫个不停，瞧见玄冥时，却夹着尾巴迅速地逃走了。
沈慕凝熟练地一脚踹开了门，游方道士正倚在藤椅上，晃晃悠悠地举着酒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语气吊儿郎当，却字字清明：“呦，短命丫头和好俊的男鬼又来了，求子村一趟，有没有求到子啊？”
沈慕凝的脸涨得通红，恼道：“不正经的道士，你说什么胡话呢？”
“说吧，来找我又有何事？”游方道士翻了个身，拂尘随意一甩，半眯着眼道。
“找你是来问问，这京城中可有二十多年的不老之人？”
“你问这个作甚？”游方道士看看慕凝，又望望玄冥，不怀好意的笑道：“不会是他嫌你长得老？”
“关玄冥什么事？”沈慕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再绕弯子，索性将面纱直接揭下，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像晒干的梨皮，皱皱巴巴，唯独眼睛像个葡萄圆溜溜地转。“你看我这脸，还有救吗？
游方道士的酒差点呛进喉咙，咳得肩膀一抖，整个人险些从藤椅上跌下来，盯着她的脸愣了几息，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哎呦喂，小祖宗，你这是被谁下咒了？”
沈慕凝脸黑了下来，抬手便是一拳，稳稳的朝道士砸过去：“有那么好笑？玄冥都说我还算看得过去，你笑什么笑！”
“她在桃灯节，遇见老鬼了。”玄冥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那老鬼为了维持不老的容颜，专取人‘年岁’，所以才来问你，京城中可有女子二十多年容貌一直未变？”
游方道士止住了笑，抹了把眼角的泪，眼中多了几分凝重：“你们怀疑，二十多年容貌未变之人，就是给她下咒的老鬼？”
慕凝点点头，“我命本就不长，她还要夺我年岁，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它寻来。”
“确实我曾在京城中，见过一女子。二十多年来，容貌一直未变。不过是不是你们要找的老鬼，就不得而知了。”
“此人是谁？家住何处？”慕凝急道。
道士打了个酒嗝，稍微坐直了身子，道：“青祠巷知道吗？离这约莫二十多里地。巷子走到头，有一处名唤‘镜台居’，里面住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名唤颜向晚，我在二十多年前，曾受其所托，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又见过她几次，最后一次见她在一年多前了。”
“所以，你是亲眼瞧见她容貌未变？”慕凝干脆直接坐在道士对面的石凳上。
道士点点头，回忆道：“非但未变，反而越活越年轻，愈发貌美。”
“既然二十多年，容貌未变，难道没有他人察觉吗？”
道士低声道，“她本就深居简出，知道她年纪的人甚少，且老百姓信命，只当她是天生丽质、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此话怎讲？”慕凝问道。
道士却见她听的入迷，一脸嫌弃道：“短命丫头，你别这么直勾勾盯着我看，你这张脸，活像我喝醉酒时画的鬼画符。”
“别废话，赶紧说她怎么就红颜薄命了？”慕凝说话间已经捏紧了拳头。
道士喝了口酒，继续道：“这颜向晚，来头不小，本是工部侍郎家的嫡出小姐，门楣高，相貌好，却偏生看上了位一穷二白的书生。工部侍郎怎肯同意，一怒之下就将颜向晚扫地出门。”
“不会是这位穷书生骗财又骗色？”慕凝联想到了老鬼的前生，柳枝枝，她就是因年老色衰被弃，若是此番附身后，再遇上始乱终弃之事，怕是老鬼的怨气要更大了。
道士摇头道：“那倒不是，据说她丈夫待她极好，只可惜是个短命的，十多年前人就死了。一年多前，又死了儿子，如今就剩她一人。”
“既丧父，又丧子，确实红颜薄命。”慕凝叹了口气，转而又望向身侧一言不发的玄冥道：“我还是觉得此事有古怪？她丈夫离世了，儿子也走了，那她还要这副容貌做什么？”
“短命丫头，这人的心哪，就跟九路十八弯似的，这事儿，除了她本人知道，谁也不晓得她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听你这口气，人是不想见了？”
“人，自然是要见的。不管她是不是老鬼，维持二十多年的容貌，这其中定有古怪。”慕凝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该如何见她？”
道士咧嘴笑了笑：“她，不会见你的。”
“此话怎讲？”
“这颜向晚，平生最爱作画，尤爱画美人，想要见他，必须是个美人。”道士笑得龇牙咧嘴，“你这副老太婆样，连鬼也躲得远远的。”
慕凝虽知眼前游方道士，道行深，有本事，但怎么也无法将他的这副嘴脸同“功德无量”四字，联系在一块儿，不禁望向身侧的玄冥，：“鬼市的阴德秤准吗？就他这样，功德无量？”
“秤准，但他嘴，确实欠。”玄冥道，“不过，说不定他真有好法子，才在人间积攒了这么多功德。”
“既然有法子，还不快说？”
道士眨巴着眼睛，打量了沈慕凝一眼，嘴角咧开，嘿嘿笑道：“法子，确实是有，就要看你家这位男鬼，他愿不愿意了？”
“又关玄冥什么事儿？”慕凝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你是想让玄冥来……”
“让他来，男扮女装。”道士眼珠子一转，盯向玄冥，嘴笑得比他躺着的藤椅还要歪。
“收回我刚才的话，我看他是迫不及待的要赶去投胎了。”玄冥的周身散发着阴风，手上已凝成缕缕黑烟。
“哎哎哎，别动怒啊。”游方道士举起手中的酒壶，缩了缩脖子，却仍旧吊儿郎当地道，“这镜台居的颜向晚最喜女色，我又不能凭空给你变出个倾国倾城的来，只能拿现成的用。慕凝现在这副样子不顶用，能入她眼的，也只有你了。”
玄冥气急，刚要开口，却听道士又道：“不愿意也没关系，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这短命丫头，越来越老，越来越丑……最后皱成一团儿，慢慢死掉！”
玄冥神情复杂的望了慕凝一眼，渐渐止住了阴气，抬手拂了拂袖，冷道：“你确定这法子真行？我们去了，她还住在那里？”
“那地方，她都在住了二十多年了，除非人死了，否则绝不会搬离。”道士啧了一声，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笑了，“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玄冥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反驳。
道士见状后，眯着眼，朝慕凝笑道：“短命丫头，同我进来，我啊，有样好东西要给你。”
慕凝狐疑地跟着游方道士进了屋子，随后就见他东倒西歪地翻了起来，最终取出串小巧的铜铃，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作甚的？”沈慕凝接过铃铛，只见这铃身古旧，表面刻着三目鬼的纹样，轻轻一晃，便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若她不肯见你们，你就把这串铃铛给她看，就说你是我徒儿。”道士悠悠道，“她若还认得我，自然会开门。”
沈慕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眯起眼道：“你既然有这法子，还让玄冥扮女装作甚？”
“难道你不想看看你们家的男鬼，男扮女装的样子？”道士笑得前仰后合。
沈慕凝手里拿着铃铛，眼神却偷偷瞟向还站在院子里的玄冥，他本就生得极好，五官冷峻，眉眼清隽，皮肤冷白，尤其是那双眼，叫人望上一眼便忍不住心头一颤。若真让这样一张脸换作女装……
沈慕凝竟有那么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想了。
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游方道士，你这馊主意，出得可真是……妙得很！”
游方道士乐得搓手：“那是自然，不过你这短命丫头，命是真的好！”
“别来嘲讽我了，我这命又短，运又差，这回还成了老太婆。”
“就算你成了老太婆，那男鬼不也没有嫌弃你吗？啧啧啧，为了你连‘男扮女装’都愿意。”游方道士又忍不住咕哝了句。
“你不知道，我们那可是签了阴阳契的，若是我们抓不到八鬼，他是要扣阴德的。我若是死了，他要扣的阴德数更多。”慕凝缓缓道。
“你以为他在乎那点阴德？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吧？”游方道士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样子，看得慕凝有些恼火。
“你在他的面前千万别提他的身世，他那么年轻，一看就是同我一样不幸，死得早。还有他生前专做斩人的事，生前多半是个为生活所迫的刽子手。”
“哈哈哈，短命丫头！”游方道士笑得岔气道，“那只男鬼，可尊贵得很。”
“难不成他前世是大理寺卿？将军？还是皇子？”慕凝疑问道，却只见那游方道士笑得直摇头。
“短命丫头，你祖上是什么身份？”
“京城首富。”
“你家那只男鬼，他祖上是阴间首富。”
沈慕凝毫不犹豫地又是一拳向道士砸了过去：“阴间首富还来当差？你可真敢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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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不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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