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年相处中总结出来的经验，齐逢承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一点不信，他把藏在房间里的画册拿了出来，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翻得仔细，心头也在思索着试图找出，对方话里的真话。
两人谈话中，他虽然一直表现得很平稳，但其实他的心态并不好，还有两天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午夜的鬼怪会再次出现，到时候哪怕他再不想，也要回到那张床上，寻求一时庇护，可那张每晚都有“源溪”死去的床，真的会庇护他吗？
“啧！”源溪烦闷地把画册丢到茶几上，觉得自己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起码，到死心情都还算不错，也不怕到时候带着一大堆难题，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外面乒乓乱响的声音，让他本就如乱麻一般的大脑更加理不清，他起身打开房门，对上几位拿着电锯和奇怪零件的护工，没等他做出反应，对面护工瞬间把门口围住，手中的零件纷纷指向他，神情警惕。
这群人大概是以为他还想逃跑了，源溪向后退了一步，反手把房门关上。
外面应该是有风，门与门框之间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护工们面面相觑以为里面这位金蛋蛋，对他们修电栏这件事感到不满，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继续修。
门里的人，没那么多心思，被巨响惊了一个哆嗦后，继续在客厅里晃悠。
看来他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呆在这个不知道安全不安全的屋子里，等待明天放风时间的到来。
他遛了两圈，百无聊赖地再度拿起画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运动过后大脑变得清醒，他直到现在才发现，画册上的小人，并没有出血的现象。
源溪有些不信邪地把画册又重新翻了一遍，上了除了红墨水之外，再无其他的血色，他沉思片刻，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想法多少透着些匪夷所思。
手中的画册一张张翻过，口中的数字逐渐增多，心情也越发紧张。
“43……”源溪憋在心口的气松了下来，他轻松中带着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他想多了，这么一小本，还没画满整本画册的画，怎么可能等于他这些年画的人物数量。
他要是大学四年外加研一只画了43张人物，怕是离被劝退就不远了。
“四十三张，四万三还差不多，四万……三……”源溪似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回。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大脑飞速旋转，那些个人物画本，一本本在记忆中落起高楼，等他差不多数完发现总数量，真的就在四万三左右。
这是在开玩笑吧，源溪盯着上面被砍掉头颅的小人，害怕地咽了口唾液。
这一定是我想多了，源溪自欺欺人地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儿，不过是巧合罢了，对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他再次低头看向没有脸，被砍掉头颅的小人，有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上面出现一张带着笑的人脸，似在嘲笑他不愿面对现实的怯懦。
下意识地，源溪把画册扔了出去，厚实的画册，在空中翻了几圈掉在地上，好巧不巧，本应被打乱的画册上依旧是那颗半掉不掉的无脸头颅。
耳道嗡地一声，他感觉自己鼻梁发胀，大脑酸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撑破血管，从神经里迸发出来，在头骨内到处乱撞，源溪蜷缩在地上，眼前时不时闪过黑影，目光所及皆是天旋地转。
伴随着嗡嗡的耳鸣声，无数道窃窃私语自耳畔响起，吵杂凌乱，好似在光幕上用最小的音量，同时播放数不清的场景，让人头皮发麻。
“呕！”强烈的刺激让源溪胃部翻涌，他半是爬半是跑地冲进卫生间，扒在马桶上一下接着一下地干呕起来。
护士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惊叫一声，喊着医生飞快地跑了出去。
源溪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让自己远离马桶，然后眼前彻底一黑，晕倒过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轻飘飘的，脚落不到实地上，他望着前方的黑暗，踌躇着不敢往前迈进一步。
可能是他停留的时间太长，让梦境等得有些不耐烦，背后传来温柔的推进，让他不停歇地往前走，身边两侧的黑暗也渐渐褪去，映像着他这些年的记忆。
难道那些不存在的东西终于动手了？他终于死了？瞧着这类似走马灯一般的场景，源溪眼前一亮，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两侧的回忆还在继续，他看着自己这些年堪称折磨的记忆，心头莫名升起了一丝不甘，他应该在死前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告诉老祖宗。
源溪想老祖宗一定是很愿意帮他报仇的。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一道熟悉的男音在源溪身后响起，他回头望去，熟悉的身影穿着他记忆中的粉色花围裙，拿着锅铲笑眯眯地看着他。
“因为过的不太开心，就提前回来了，”源溪愣愣地看着好久不见的面孔，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他望着对方不认同的神情，轻咳了两下，转移话题道，“好香的味道，这是做了什么？”
“熘肉段和红烧鱼，行了，回来了就去洗手准备吃饭吧，你妈也快回来了。”高语堂对他劣质的转移方式并不打算揭穿，他拎着饭勺转身回了厨房。
如果说之前还不确定，可当他看到高语堂的时候，就已经百分百确定这里是梦境了，他好久没见到活生生的他们，也很久没吃过他们做的饭了，源溪贪婪这久违的温暖，不想醒来，甚至觉得就这么留下也是不错的。
“嗯~我闻到了红烧鱼的味道。”
熟悉，带有一丝跳跃的声音，让源溪手都来不及擦，小跑着从卫生间出来，他看着前面正在门口换鞋的女人，眼周涌起热气：“妈！”
“哎呦喂！这是谁欺负我家大宝了，”源菀见到源溪愕然了一下，转过神，拖鞋都没穿跑到源溪身前，抬手把他眼角含着的泪水擦掉，“瞧瞧都掉金豆豆了，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我就是想你了。”他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在源菀肩膀处，撒着娇。
“行了，两位快点过来上座吃饭，”高语堂把装有食物的盘子放到桌子上，斜了源溪一眼，“多大个人了，还哭上了，男孩子坚强一点，吃完饭就给我滚回去。”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什么态度，”源菀瞪了高语堂一眼，回身笑着对源溪说道，“别理你爸，他就这臭脾气，脾气多臭，饭做得就有多好吃，我跟你说这些年，你爸别的没涨，厨艺倒是越来越好了，你快过来尝尝。”
源溪被拉着走到桌前坐下，在源菀的催促中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让他眼圈又红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不？”源菀问道。
“好吃。”源溪又夹了一大口肉段，点头道。
“好吃就多吃点。”
面前的饭碗中被放入一大块，没有刺的，鱼肚子上的肉，夹菜的人不偏不倚地又给源菀夹了一块后，开始默默地吃饭。
这顿饭是源溪在他们发生意外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后，他们把碗筷交给全自动洗碗机，决定出去溜溜食，站在门口，等待他们出来的源溪发现这里格外的真实，真实到他能在地上看到，举着食物正在回家路上的蚂蚁堆。
“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高语堂拍了拍源溪的背后，说道。
“妈她不一起吗？”源溪回身看到身后的房门，没再出现第二个人，疑惑问道。
“不了，到时候她该难受了。”高语堂语气伤感地说道，他没等源溪再问什么，推着他离开了家里的小院。
这里的风景很好，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紧靠道路的两边则开着一簇簇不知名的粉团，两人迎着微风散步，源溪感觉自己长期压抑的心，都舒展了不少。
“当年……”一直低头沉默的男人，斟酌着开了口，“我为了你妈入赘到了源家，婚后最开始的几年过的并不好，那群人跟看牲畜一样，催促着要我们生一个孩子，菀菀在他们的逼迫下失了工作，患上抑郁症，我也在他们的干扰下被开除，那群人把我们囚禁在家里，每天抽血化验，观察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比较好，然后你就出生了。”
“因为你的出生，我们虽然得以重获自由，但那些个怨气，无处释放最后发泄到你的身上，不过这段你应该没有记忆，毕竟当时你太小了，我们甚少去关注你，觉得只要你还活着，能用来应付那些人就够了，至于以后你长成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因为我们的照顾不当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并不在意。”
“可我有记忆以来，你们对我很好。”源溪跟在他身边，轻声反驳道。
“你要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我们生活在一栋房子里，我们看着你从那么一小团到能够开口喊爸爸妈妈，路都走不稳地向我们跑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你开口叫妈妈的那天，菀菀抱着你哭了好久，最后决定，要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高语堂停下脚步，他看着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高的孩子，哽咽道，“对不起，我们食言了。”
“你们没有食言，”源溪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看向高语堂郑重地说道，“你们给了我一个很美好的童年，没有那些人的童年。”
亲耳听到源溪的答案，高语堂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他强忍泪水，抖着嘴唇说道：“回去吧，你现在不该来。”
在高语堂说完这句话，源溪再次回归黑暗，他飘荡在黑暗中，正不知道要去哪里时，远处响起微弱的呼唤，呼唤一点点放大，眼前也重新出现光亮。
“源先生，源先生……”
“眼皮动了，应该是快醒过来了，源先生，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眼前在几秒钟的模糊后，源溪看清站在他床边的白大褂，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哑着嗓子出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是中度脑震荡，您现在感觉如何？”医生拿起一只笔灯对着源溪眼前晃了晃。
是中……脑……荡，您……感……如何？
他费力听了半天，勉强分析出对方说的什么，忍着恶心说道：“头疼、晕、恶心，还有些听不清。”
医生直起身子，冲身边的护士说了什么，在嗡嗡的耳鸣声中，源溪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只看到护士出去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细针管，对着他无力抬起的手臂扎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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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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