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劳卷月宣布庭审结束、同意原告上诉要求的结果后,海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吓得腿都软了。
实话讲,海水之前完全没想到撒谎不倒翁这一茬。对于想要借助诡辩脱罪的众人来说,这个道具的出现无疑算是个晴天霹雳。
但不知为何,明明小乐都快把私闯护校林这件事给歪曲成是大功一件了,可撒谎不倒翁就是在台面上一动不动。
眼见这样的情况,被告方眼镜男老师直接无视法庭纪律,冲着不倒翁一通狂喷、胡言乱语,什么他是女的啦、他有一米八之类的。听见这些话,不倒翁倒是疯狂摆动了起来,有时甚至直接“咣当”倒下,引来了台下一片笑声。
由此,也算直接证明了撒谎不倒翁并没有失效,从而印证了乐神望证词的有效性。
同时,方程在证人席上演算一通后提出,这条咒语经过光系魔法师施展,确实有可能与黑暗生物成功沟通;惊鱼继表达出对海水的厌恶后,也证实海水的确在寻找夫棋一事中有功。种种推动下,才得到了释放的结果。
海水从原告席上下来时,第一个接住她的人是万百。男生早早就坐在最近的位置,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腿软,直接伸手托住她的腋窝,抱猫一样把她抱在臂弯中。
万百故意忽视了证人席上池野那吃人一样的目光。
开玩笑,小白脸正坐在审判席,有未婚妻的申屠真也不方便,天道乾更不敢未经海水同意就主动触碰海水,池老师远在天边无能为力……不趁现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怎么当众抱到心爱的女神?
万百故意把脸凑得离海水很近。他不担心她看到自己哪里的瑕疵——自从认识她以来,他都还算注意自己的形象,明确心意后更是如此。
他只是想能在一切可能的场合下,离她近点、再近点。
万百问她:“我们直接回宿舍?好好休息下,你在禁闭室受苦了。你想睡觉吗?不累的话,可以来我房间玩奶奶。”
海水:“……”
被万百这样抱着,感受到他发达的胸肌,再看着那张棱角分明、荷尔蒙十足的脸,还听着这种话,海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对不对,这话被别人听见可不得了了!!
万百本以为怀中的人是要抓紧回去睡觉的,却见她小幅度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经历了禁闭和紧张的庭审,海水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佳,但这么一个最应该立刻休息的人,反而坚定道:“万百,你帮我通知大家,我们小队五个现在就去第一教学楼集合……立刻!”
男生不解:“……怎么?有什么事吗?”
海水深呼吸:“我们得抓紧时间,把系统自动出分的第一轮测试做掉。越快越好……我怕庭审再出什么变故,我们先斩后奏。”
突如其来的撒谎不倒翁事件的确吓到了海水。万百得承认,她当时那种紧张的模样确实很像自己认知中的贵族小姐,一惊一乍。
可面对正事时,她的神情又无比冷静坚决,很清楚要以什么为先。这样子,又像是血手党中那些老资历的成员了。
因着这样的发现,万百与她身体接触的部分变成了棉花糖,在滚烫的高温下软软黏黏地化开。
他温声道:“好,我马上叫人。”
小队中的几人都没有拖延,立刻赶往第一教学楼,甚至碰面后还没来得及寒暄,就直接进了各自的测试仓。
池野在被当做休息室的教室内等待结果。他通过教师身份设置了强力的屏障,这下,即使是权限通天的公宜侃,想要进入也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而结束测试的海水一进门,就被男人抱在怀里。
他低声呢喃着:“……辛苦了。”
“哎呀……你也辛苦啦!”
海水同样想念池野,把油乎乎的脸在他衣服上蹭来蹭去:“被罚抄教师守则、还要扣工资——你的日子可比我苦多了。”
“那是我活该的。你能平安出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池野捧着她的脸,仔细看来看去,半天也没说出“瘦了”这样的话。
海水看穿了他的意图,不好意思道:“那个,虽然禁闭室的饭不好吃,但也不算难吃啦……”
男人轻轻捏着她脸上的肉,又亲昵地揉了揉。他顺势为她整理着鬓角的碎发,直到把零七八落的刘海都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才罢手。
直到教室门被打开,两人才缓缓分开,保持了些距离。
——但刚刚那一幕拥抱仍然刺痛了天道乾。男生目光紧紧盯着海水,直到被她瞪了两眼才收了回去。
万百和申屠真也结束了测试,陆续进了教室。几人开始核对彼此的测试过程,除了海水在魔力施放技巧上一如既往的拉胯以外,其他人都算发挥稳定。
出于对天道乾自尊心的保护,海水没有说出夫棋事件与自己的直接关联,只说是自己意外认识了永惊鱼,梓卢正好来探望,老鹰大叔也在传话的过程中察觉到了异样。三方齐心协力,刚好救下了人。
不过,如果没有这件功劳,单凭前两项对指控的反驳,很难保证海水一定能“减刑”成功。
因此,池野只得不冷不热地评价这只兽:“……算他做了件人事。”
海水耷拉着脑袋:“可是,我的双系统红灯应该没跑了……”
天道乾立刻道:“我查了改灯方法。社团表现优异者、文艺汇演优异者、校际活动为校争光者、联邦军功获得者、为人类和平做出杰出贡献者……满足一个身份就可以改灯。你不是有军功在身么?加上之前的事迹,应该足够。”
申屠真摇头,看向少女:“那些事——包括你身上最大的秘密,你应该不希望校方有更多人知道吧?我的意思是,除了须来病校长以外的人。”
别说除了校长了,就连须来病本人,海水现在都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了。这个可恶的校长老头,他敢说这个处分没经过他同意?!
她小鸡啄米地点头:“确实……所以,我要么得在社团表现优异——好的我知道懒驴社这种不算的,风纪里我也排不上号;要么就是文艺汇演上大放光彩——可是要表演什么呢?我只有表演糊弄人能拿第一名……再要么,就是为校争光了。”
万百附议最后一点:“那就不能只是普通参赛了!目标得是,拿下大红水蜜桃杯。”
申屠真觉得这话像天方夜谭:“……这可能么?万百,我们才刚一年级。最后竞争桃子杯的十二支队伍,可有四支是各个学院预选赛的第一名。”
万百理所当然:“为什么不可能?我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输。我杀人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死。你怎么想,就会怎么做。”
申屠真的神情完全不认同:“再怎么定高目标,也得实事求是。校内预选赛的第一名也就算了,桃子杯……与其盯着那个,还不如多想一套改灯的备选方案。”
池野打断了二人的争论:“等等──过了这么久了,乐神望怎么还没来?我这边收到通知,你们所有人的训练都结束了。”
说来也是,小乐呢?海水对他能瞒过撒谎不倒翁这件事格外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万百特意出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乐神望的影子。
…………
日落后,暴雨起,天色比晴时更薄凉。
晚来风急,狂风快要掀翻书本湖,雨水如大浪席卷,冲淡了此地一贯的温情小意。
近日来芝士报内讧严重,如往日一样蹲守埋伏的小编本就不多,加上如此天气,几乎尽数撤去。
更隐秘的岸边角落,一男一女正在拥吻。
除了二人都极为出色的容颜以外,这场景和唯美完全不沾边。大雨浇透了他们的衣裳,两人表情并不甜蜜,反而像较劲似的狰狞。
乐神望精心做出的发型完全塌掉,短发紧贴着头皮。这造型反而显得他棱角更加分明硬朗,雨水顺着他脸上的高低起伏流落,像蜿蜒过巍峨的泪河。
而此时此刻,危错错比自己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茫然。
在危青梅的要求下,别说接吻了,就连更进一步的——最进一步的事,她都对个中技巧了然于心。
可惜,为了让危错错在极富洞察力的人面前也能保留最自然的反应,危青梅只允许她的知识停留在理论层面。就连金子笙为危错错疗伤时,也只让她的精神浮想联翩,绝不触碰其身体。
现下,她原本想留给申屠真的初吻,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消失了。
按理来讲,在乐神望凑近她的时候——在乐神望亲上她的时候,她应该立刻与他分开保持距离才对。
她要么佯装恼怒,发一通脾气再跑开,以验证她的人设中“以自己感受为先”的部分;要么也是打哈哈搪塞过去,装出不明白男生为何如此的傻白甜模样。
明明两个方案都很好,只要去贯彻执行就可以了,可不知为何,在与少年唇瓣相接的那一刻,危错错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深谙理论之道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定是乐神望的初吻。少年只会将唇瓣死死贴在她的上面,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再也没有唇舌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不是因为动情,而是……喘不上气。
……不是,这人连换气都不会的吗?!
危错错楞楞地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忘记了呼吸。
直到两个人的脸都因窒息越来越红,乐神望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往后撤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雨水比他们关系发展的速度还急,劈头盖脸地泼下,流进男生嘴里,害他还不自觉呛了几声。
这场景确有几分滑稽,可危错错却完全笑不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了危错错的意料,比护校林的告白更突然、更夸张,让人措手不及。
这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乐神望。乐神望应该英俊阳光、温和得体才对,因为从小站在聚光灯下,所以格外注意偶像形象,以迷倒万千少女。
他可以对她一见钟情,可以说动听的情话,也可以为了她与一向交好的海水决裂,但绝不该……
——绝不该,是现在这样狼狈的样子。
这里明明就没有任何观众。他不该淋着原本可以躲避的大雨,在她面前毫不设防,把自己不堪的一面随意给她看。
危错错本能地觉得,乐神望是要给她一个足够沉重的东西。
……她接不住。
嫁给申屠真才是她的主要任务,与这个名叫乐神望的人完全无关才对——危错错这么想着,用手背反复剐蹭着自己的唇瓣。
既然事已至此,她必须记住这种感觉。对,未来她总会再一次献出自己的“初吻”的,到时候学得不像可不行。一旦任务搞砸,金子笙就完了。
说起来,金子笙还从来没吻过她呢。
危错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她的大脑似乎正在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操控,个中思绪开始胡乱纷飞,再也不能梳理成完整的逻辑。
她只能硬撑着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佯装恼怒的方案,自然地表演起来:“乐望望……你怎么了?失心疯吗?我不就是问了问你说谎的事——你至于这样嘛!”
乐神望的表情看起来比她还茫然:“……错错,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质问我的时候,那个样子很不一样,和平时的你都不一样。我说不好那种感觉,仿佛那个时候的你,很像真正的你自己。”
危错错胸口一紧,似乎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扎到了,钻心地疼。
——确实,在刚刚对乐神望脱口而出的询问中,她的愤怒和不满的确是真实的。
她曾仔细调查过撒谎不倒翁这个道具,除去池野那种金字塔尖上的侦察兵外,一般人的谎言都可以测出来,乐神望根本没道理能瞒过去。
因着这一切都基于她自己的推理,所以,她真的在为乐神望可能存在的“欺骗”而恼怒着。
……难道,乐神望动情着的,反而是她百密一疏的,一点点……
真心?
似乎是后知后觉刚刚的莽撞和出格,乐神望的脸羞惭地红了起来:“撒谎不倒翁就算再神奇,毕竟也只是个魔法道具。我和堡龙老师做了一笔交易,他答应帮我解封一次道具,随便我怎么说谎,不倒翁都不会倒下……但是,也只有那一次机会。幸好劳卷月只问了一个需要我说谎的问题,后面的追问都模棱两可,能蒙混过关。我是刚刚好赌赢了。校园法庭顾虑得没错,魔法道具真的不该用来做证据。”
男生又咳了几声:“我的确做了可耻的事……但为了小水能平安,我不得不如此。错错,我知道,你生气是觉得我骗了你:如果我能随便骗过撒谎不倒翁,那么,我觉得你最美这件事就很有可能不是真的,对你的心意也可以是凭空捏造、张口就来……是吗?”
……是这样吗?
她恼怒的,竟然是乐神望本身,而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有可能影响任务进度?
危错错咬紧自己的下唇,身体比起脑袋先开始接戏:“所以,你就可以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方式了?这可是我的初吻!我的初吻得留给我喜欢的人才对,你怎么能不顾我的意愿,这么自以为是?”
“……我向光明神起誓,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错错,对不起,今天是我太冲动了——希望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是可以把它留给喜欢的人,即使那个人不是我……我也会真心祝福你们。”
乐神望眼角泛红,唇瓣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他半蹲下身子,以免自己看起来像是在俯视女孩,目光极尽温柔,甚至近乎悲悯。
危错错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说,他愿意做一个不见光的守护者。他喜欢她,是他自己的事,与她无关。
不知是不是因为乐神望太俊美,这殊色似乎足以打破危错错固有的认知,甚至比金子笙更接近她幻想中的神祇。
男生的皮肤足够白,整个人置身于黑云压倒的阴霾天色里,像是在发光。
在为危错错治疗时,金子笙的身上也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他同样有足够美丽的容貌,口中也说着动听的话语,甚至,他的头发是天生的灿金色,与乐神望这样后天染上的完全不同。
可是……金子笙的眼神,从不肯落进她眼里。男人虽消瘦,但个头极高。在危错错面前,他永远站得笔直,永远在居高临下地俯瞰她,操纵着牵扯她心神的游丝。
而长相比他更出众、影响力比他更大的乐神望,此刻,却顺从地仰视着她,笨拙地展露着自己的心意。
男生嗓音发哑,甚至隐约有点哭腔:“错错……你讨厌我了吗?”
危错错不由自主地摇头。
“其实,我能感觉到……很多时候,你虽然表面在笑,但是有心事的。”
此言一出,危错错一激灵,险些以为乐神望看穿了自己。
少年似乎没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继续道:“不知道天生如此还是受家庭环境影响,我是个很敏感的人。我们在很多地方都相像,所以我能感觉到,你一定是因为在意别人的感受、不想让别人担心,才会有些‘表里不一’。发现这种反常后,比起惊讶,其实我更心疼——虽然我或许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你说错了,乐神望。我的表里不一从来都只是因为任务,和别人的感受没有任何关系。
我从不在乎别人担不担心,我甚至要故意让他们担心,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手段。
你用如此天真的心来想我,还自以为我们很像,才是最愚蠢的。
危错错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嘲弄他,没发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乐神望轻声说:“错错,默默承受了那么多……你累吗?”
雨势渐小。忽然,天空中闪过一道电光。几乎同时,惊雷乍破。
危错错很清楚,这样的话术与她当时问天道乾自残疼不疼是一个道理。她被感动是正常的心理反应,完全没必要当真。
她无比明确地知道这一点,可还是分不清自己现在流出的眼泪对应的是哪一种表演过的情绪。
泪正通往一个地方,一流,就流向那里了。
她不知道那在何处。
男生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样东西,托在手心——赫然是刚刚在法庭上出现过的撒谎不倒翁。
“它给了我一次机会,现在已经失效了……不信你看:‘我是女生’——倒下了,对吧?‘危错错是我觉得最美的人’——你看,没有动。”
乐神望双手捧着它,小心翼翼道:“我喜欢危错错。喜欢到,就算她不是我原本认定的样子,我也喜欢她所有的样子。”
湖面涟漪渐散,一切风波都搁浅了。雨停风止,正如一动不动的撒谎不倒翁。
少年声音轻得恍若呢喃,但耳语就是这样,恰在耳畔时最激烈汹涌。
危错错静静看着乐神望。
是的,她经受过训练,她能抗拒任何诱惑。
直到……
——直到,那诱惑本身被她诱惑。【1】
标记处为致敬仿写:
【1】王尔德《文德美夫人的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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