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听多了也就能发现了,季贤元所说此间用以限制男儿的种种手段,与她前世所处大武时,对女子的如出一辙。
当年皇祖母以女子身登上帝位后,也曾费尽心思想提高众女子在世间的地位,甚至力排众议,决定在朝堂上增设女官之职。
让女官出后宫入朝堂,做真正能上殿议事,为民谋福的命官,实为惊世骇俗之举。
不过最后失败了。
其因既在男子有意排斥,也在女子自我限制。
男子呵斥女子为官是牝鸡司晨,引经据典地细数女子是如何感情用事,见识浅薄,祸国殃民,反正就一句话,绝不与女子同朝为官。
女子亦跟着呵斥女子为官是不安于内,在外抛头露面,还怎么照顾夫婿抚育子女?更何况整日里与外男待在一处,于名声不好,绝不能入朝为官。
所以皇祖母也不指望能一蹴而成,只是先下令广招贵女进宫,意欲复刻东野云的路线,赐下宫官之名,实则教授为官之道、治民之法,往命官上培养。
但平日里常被盛赞不输男子的世族大家贵女却都仿佛说好了般没有一点声音头,仅有小官小门为讨圣人欢心,送了些不受重视的庶女进宫。
庶女难高嫁,为家族带来不了多少助力,不如进宫搏一搏。
皇祖母倒也没有看不上那些庶女,反而仔细嘱咐东野云与阿娘共同教导,时不时也会亲自考察。
结果却是无一人成。
那些女子每每在宫中升到一定品阶后,家中便上折子请求外放嫁人,皇祖母不愿给人留下要做女官,就得孤寡一生的印象,便都允了。
但女子不似男子,男子十六七八成了婚,依旧可以该求学求学,想考功名考功名,女子订下婚约后,就得回到后宅,整日待在四方的院子里,守着一人。
不过当时也有一位佟女官,因婚前三个月时,定了亲的男子意外坠河身亡,坊间皆传她克夫,无人再敢娶,她又不愿按家里意思缴了头发做姑子,便还是求到了圣人跟前,说要继续走为官之路。
可惜啊可惜,到后来偌大的朝堂,除了皇祖母从小带在身边培养的东野云,再无第二位女朝官。
那位佟女官终究是在皇祖母引她上朝不久,就因风姿绰约入了宋恒禄的眼,两人共同求到皇祖母面前。
皇祖母遂了二人心愿,佟氏脱了官服,一顶轿子抬进王府,成了宋恒禄王府众侍妾中的一位。
佟女官上书时常写‘妾佟’,这本为女子谦称,没想到最后真颠倒了这两个字,心甘情愿做了佟‘妾’。
皇祖母并未责罚于她,只觉有些无力。
佟女官没错,‘盛名在外’的世家女也没错,她们选择的终究不过是世人、父兄长辈‘告诉’她们最对的一条路罢了。
千百年来,世人限制女子入学堂,短其视,禁其路,更有意无意之间将各种‘卑劣’之词强加到女子身上,于无形中巩固男尊女卑的思想。
此法甚是恶毒,又甚是高明。
皇祖母提及她曾与阿娘为一事争执时,见阿娘怎么都说不通,脱口而出‘妇人之仁’。
当时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无意间再忆及此事,骤然深觉痛心,她本妇人,却用了‘妇人’来呵斥另一妇人。
多可笑,妇人竟在长久之下,被默允成了辱骂之词,男子用,女子亦在用。
仁慈本无错,只因单和女子连在一起之后便成了天大的错误。
也是经这两件事,皇祖母彻底明白了,女子为卑,不仅固于男子心中,更是也深深固在了女子自己心中。
由女子之口,困女子之身。
何不恶毒?何其恶毒。
晚年心力交瘁的皇祖母愈发优柔寡断,只因她深知男女间的天差地别。
男子做事不如人意,便是那男子一人之过;若女子做事不如人意,便是普天下所有女子难堪大任。
她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更是一错不能错,不得不再三思量。
“女君,女君,可有听老身好好讲解?”季贤元看季洋眼睛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出声提醒。
季阳顿时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在听在听的。”
季贤元终于放弃了和甘蔗糖作斗争,本就不富裕的老牙,再吃下去要雪上加霜了,她望向季洋:“那女君给老身讲讲,对于如此世人对男儿,您都有些什么看法?”
季洋抿了抿嘴唇,她经历过世人对女子的围剿,知被压制之痛,所以……
“此犹不够!”
季贤元点点头:“对,女君说得很有道理,还不……”
等一下,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历朝历代都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矛盾,在逐渐放松对男儿的限制。
尤其季氏先祖居于临近边塞之处,塞外靠男儿蛮力多,所以男儿地位比之中原要高上许多。
长久影响下,季氏也对男儿颇为宽松,比如高祖在打天下时,她的一位哥哥也领了兵权在外征战。
到了女君这代倒好,居然还想着回收。
季洋微笑:“您还不懂男儿吗,给了三分颜色,他们就敢开染坊。
“先帝就是对谢临辰太好了,若早些时候随便寻个由头,让他病逝在后宫,哪还有现在季氏一族丢了皇位,还快全死光了的局面。”
可不是嘛!先帝就是低估了谢贼!
当年先帝身体抱恙时,谢贼插手皇太女处理朝政,先帝只以为他欲效仿前朝章太后,搞个垂帘听政。
谁知道人谢贼,哎,还看不上龙椅旁边的位置,直接坐到了龙椅上。
如今听女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啊,季贤元拍桌而起,如果先帝当年在谢贼涉后宫密案时,能不听了他的花言巧语,直接噶了,多好啊。
季贤元第无数次觉得,她决心跟随女君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女君不愧是能拿到高祖穿云枪的人,无毒不女郎!
女君有此心肠,天下何愁不能再回季氏囊中。
季洋:……前面我都当是夸奖,说我心肠狠毒那句,对不起,听不见。
张满星吃着糕点,喝着茶,听季洋讲了‘男儿不入史册’,以及‘男后官’的故事。
当然在张满星面前,季洋没有提自己前世男尊世界的事,而是把话题都落回了此间女尊上。
在这方世界男儿身上亦拴了无数‘卑词’。
“所以你可懂,如若不从根子上除掉男儿的卑性,纵使再出十个谢临辰,这世间依旧是女郎的天下。”季洋看着张满星的眼睛认真说道。
二十一是个很有用的系统,光是商城里很多东西她就看不懂,但就是性子有些不成熟,像个不过六七岁的稚儿。
嘴也是个大筛子,她稍微激将了几下,就从二十一嘴里套出不少信息,也知道张满星所在的世界,女子不再麻木,而是醒悟过来,努力夺回属于她们的权利。
她们从百年前开始奋斗,并会一直奋斗下去,直到获得她们想要的。
但她借由谢临辰的事,包括她自己对男儿的态度,提醒张满星,女与男的尊卑之差从不在表面地位,而是在心里地位。
观念若不变,即便如谢临辰这般登上皇位,在世间地位最高,也未曾影响到其他男儿。
女郎该三夫四孮还是三夫四孮,男儿该入不了公学堂,还是入不了公学堂。
张满星曾以为她们变好很多了,如今再想来真的有好吗?
如果好了,又怎么会出现但凡女子声名出众点,就有人质疑是不是爬了床。
如果好了,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依旧用‘女性词’去骂人呢?
‘卑词’不仅从未消失,还愈来愈多,甚至原本一些美好的词语,都借由‘新一代’男人的口,赋予上贬低的新含义。
这种恶毒的手法与千百年前如出一辙。
因为张满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进入游戏的‘女郎’,季洋对她是有不一样期待的。
“或许你可以跟在我身后,多看看。”季洋提出了一个建议。
在此期间可以彼此学习,张满星从她身旁学得何为枷锁,她从张满星身上掏出更多驯服男儿的方法。
二十一曾经说过,张满星所在的世界,女子地位就像一条倒置的拱桥,从高到极低,又从极低在缓慢爬升。
她想知道那个极低该如何去做到。
权利便是如此,不在她手,她会去抢夺,既然到手了就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是越多越好。
她不站对错,只站女子。
季洋带领着她四艘‘来自墨鸦馈赠’的船平稳行驶在去沐州的海面上时,完全不知道在不远处的琼州道潍城爆发了一场百年难遇的水患。
很多侥幸活下来的人,正往外逃亡,沐州这个近两年突然在坊间传言颇多的地方,也成了一些人奔赴的求存之地。
水患尚未完全褪去,所以脚下的土地也是一片泥泞,衣衫褴褛的灾民们形容枯槁,有气无力在往前麻木地走着。
她们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才能停下,路两边仅存的树木上连片叶子都没了,全被走在前头的人吃了。
远远落在所有人后头的崔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牵紧幼弟的手:“阿计,咱们再往前走走,穿过那片林子就到沐州了。”
“安灵郡主就去往了那个方向,只要找到郡主,一切就会好了。”
崔赋出身崔家旁系,平时虽不受主家重视,却因阿母与平宁王有些交情,自小跟在郡主身边做了伴读。
若无意外,待郡主就封后,她会是郡主忠诚得用的家臣。
一朝天翻地覆,平宁王与郡主皆落了难,阿母也因为平宁王敛尸惹怒了谢贼,被下狱剜目断手足,制成人彘以儆效尤。
大父留了些钱财给她们姐弟傍身后,就散尽家产,带了药去狱中探视阿娘,然后就一去不回了。
原本她们是要在主家三房帮助下,取道苍州去投奔河清的外祖家,却未曾想因她是女郎,幼弟又容貌不错,被歹人绑了卖至淮城。
更未曾想,来了不过月余,又遇上了水患,她与幼弟的买家都遭了大难。
当时她发现自己与幼弟被绑后,只慌张了一会儿,便冷静下来,细细分析后嘱咐幼弟莫要哭闹,一路上也不妄图逃跑。
贼人见她与幼弟都听话,便稍稍放松了对两人的看管,这才让她能在幼弟被卖出时,撇了几眼买家周遭房屋,记住位置。
所以一片慌乱中,她很快凭借记忆,寻到了同样买家全遭了难,一人在破落屋子里瑟瑟发抖的幼弟崔吉,决心带上他去找郡主。
她见过谢贼张贴的告示,郡主就是被流放在沐州往外的荒岛。
至于到了沐州该如何再去荒岛,先不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能不能到沐州都是个问题。
“阿姐……”身旁崔吉细细地呜咽,“阿姐,我好渴啊,就喝一点点水好吗?”
“不行!”崔赋严词拒绝,眼前能看到的水都因水患变得浑浊了,加上......,她抬头瞧了瞧远处漂浮的尸体。
已经泡发变形了,定然有好几日了,这水喝了必会染病,现在这种境地,不染病还有一线生机,染了病就是必死无疑。
季洋:要点弄死谢临辰,那还有后面那么多事
季贤元:女君说得好,说得棒,我为女君拍烂桌子,哐哐撞大墙
贺淮夷:毒?我有!要口服的,涂抹的,还是吸入的?
季好音:长姐,贺司寝好可怕啊~~那就都给谢贼来点吧
先帝:……
谢临辰:……不必管我死活,你开心就好
二十一:我就说我的宿主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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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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