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监禁时光，是一片被精密规划的空洞。AI系统没有分配任何劳役或课程，仿佛静止本身就是另一种刑罚。
何想沉默地蜷缩在舱室角落，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邬誓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已收回墙体的床铺印记上，仿佛陷入沉睡。
“我是不是特别帅？值得你这样凝视。”那双眼睛并未睁开，懒洋洋的调笑声却已精准传来。
何想以一声冷哼回应，维持着沉默的誓言。然而，一个被他刻意压抑的念头猛然窜出：
他被捕得如此突然，学校的课程怎么办？同学和老师会不会以为他遭遇了不测？
他急切地冲到房间中央的显示屏前：“飞飞！我有事要问！”
光屏应声亮起，那个甜美得过分的虚拟形象再次浮现。【编号93658，请提出您的问题。】
“能不能……帮我联系学校，至少说明一下情况，办理休学？”
【您无需为此担忧。】飞飞的笑容毫无瑕疵，【在您被定罪的同时，系统已根据权限，将您的判决书及《强制休学通知》同步至校方数据库。您目前的学籍状态已更改为‘无限期休学’。】
何想愣住了。这个系统，竟然“贴心”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
“兄弟，放心吧，”邬誓在他身后忍不住笑出声，“你的事儿，早就通过社会关系图谱推送，精准告知了你通讯录里的每一位重要联系人。一个都不会漏掉。”
何想的心猛地一沉。所以……他的父母也知道了？他们现在该有多担心？
“飞飞！”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要给我父母打电话！”
【很乐意为您服务。】飞飞的语调依旧甜美，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巨大的支付界面。
【亲情通话服务，资费标准为每分钟10,000信用点。检测到您的账户余额不足，是否尝试其他支付方式？】
“这根本就是吃人的监狱！”何想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最终只能无力地点击了【取消】。
飞飞的甜美笑容瞬间消失，表情和声线同时降至冰点：【服务已取消。欢迎下次使用。再见。】
邬誓此刻已全无睡意，他爬起来，走到何想身边，伸手想搭住他的肩膀，却被何想敏捷地躲开，自顾自缩回之前的角落。
邬誓不依不饶地跟过去，叉开长腿，用身体将他堵在金属墙壁构成的死角里。
“兄弟，”他压低声音，带着蛊惑，“我有弄到信用点的路子，想知道吗？”
何想心知这必定又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他直接翻了个白眼，用力推开邬誓，起身走向对角线的另一个角落。
邬誓这次没有追来，只是兀自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他笃信，何想很快就会主动来找他。现在，只需等待。
约半小时后，显示屏再次自动亮起，冰冷的AI播报响彻房间：
【编号93658，您已完成24小时初始拘留期。请缴纳相关费用：多人间住宿费，800信用点/月；基础营养餐食费，36信用点/日。系统将自动扣款。】
账单弹出的瞬间，何想账户里那仅存的836信用点，数字飞速归零。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账户界面。没钱了……那明天的餐费怎么办？他会就此被断粮，活活饿死在这里吗？
尽管从昨天起他就在担忧余额问题，却没想到，破产的时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兄弟，”邬誓支起一条腿，用手肘撑着膝盖，挑衅地望过来。
“24小时拘留期是福利，允许你吃完再结账。但从下一餐开始，系统会在配餐前实时扣款。不过嘛……”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你也不用太担心，系统……是允许负债的。”
何想仿佛听到了一个架构在bug上的荒谬程序。
“负债？哪个监狱会做这种赔本买卖？”他摇头，“我不信。”
邬誓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危险意味。
“信不信，等你晚饭后……看看账户余额就知道了。”
六点整，冰冷的AI播报如同数据洪流般冲刷着每个囚室的声学传感器。
邬誓像一头习惯了流程的野兽，敏捷地滑到门口取回两份密封餐盒，将其中一份精准地沿着光滑如镜的地板滑到何想脚边。
何想捡起那盒由不明合成物压制的营养块，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拆开了封装。几乎在他咽下第一口的同时，个人终端与房间主屏同步亮起：
【编号93658，餐费扣款6信用点失败。您当前余额：-6信用点。】
【系统已为您自动启用“债务生存模式”。基于您的公民信用历史，现授予您初始贷款额度：30000信用点。】
【条款：零利息，每月最低还款300信用点。逾期将启动10%滞纳金循环计费，并可能触发行为限制。】
零利息？何想几乎能听见系统在后台计算复利的嗡鸣。这不过是把牢笼镀上了信贷的金边。
愤怒过后，一种冰冷的理智迅速占据高地——他必须在这个钢铁丛林里找到赚取信用点的方法。
他径直走到显示屏前：“飞飞，调阅所有可用的赚取信用点方案！”
光屏上，虚拟助手笑容依旧甜美：【抱歉呢，93658。本矫正设施旨在隔离与管理，并不提供就业岗位。您的核心任务是服刑，而非创收。】
一股浓烈的自嘲涌上心头。是啊，监狱怎么会给他工作的权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里的邬誓。那个骗子……
他说的路子，会不会是真的？即便又是陷阱，自己已经负债，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只能赌一把。
他最终走向那片阴影。邬誓抬起眼帘，瞳孔中流转着早有预料的笑意：“想通了，兄弟？”
何想抿紧嘴唇，沉默地坐在他对面，用姿态代替了回答。
邬誓的笑容愈发张扬：“刚进来的新人都这样，心气比天高。我不怪你。”
何想几乎气结——自己倾家荡产，反倒成了不懂规矩？他强压怒火，从齿缝间挤出问题：“方法。说。”
邬誓却不再开口，只是用那双仿佛能进行生物扫描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何想被他看得神经束都在发麻，猛地起身：“我就知道……”
“欸，等等。”邬誓叫住他。
“肯说了？”
邬誓用手托住下巴，眼神里满是戏弄：
“把衣服脱了。”
“你耍我？”何想的声音里充满警告。
“把—衣—服—脱—了。”邬誓一字一顿，重复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何想嗤笑一声，利落地扯下上身那件浅蓝色的囚服，露出臂膀与胸膛，名副其实的薄肌身材。
“转个圈。”邬誓的声音带着欣赏物品般的玩味。
何想强忍着爆发的冲动，生硬地原地旋转了两周，关节因紧绷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邬誓，如果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我保证……”
“不错，”邬誓打断他，像在评估一具躯壳，“身体素质应该都达标。行，告诉你。”
何想迅速穿回衣服，神情凝重：“什么方法？”
邬誓终于娓娓道来，声音压低：“系统允许负债，但不是无限慈善。当债务累积突破五千万临界点，它会自动启动资产回收评估。”
他凑近一些，目光锐利：
“他们会扫描你的每一项生理数据——肌肉类型、骨骼强度、神经传导速度……综合素质达标的，会被送进花室。”
“在那里完成任务，就能赚取信用点。这是这座监狱里，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甚至……赚钱的路子。”
何想的心猛地一沉。评估身体数据？这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他的脑内瞬间闪过一系列可怕的猜想——难道是匹配基因序列，进行器官摘除或生物组件回收？
邬誓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继续说道：“显然，以你现在的负债资产状况，还远没达到进入花室的门槛。但我有权限。”
他指了指自己瞳孔中一闪而过的金色认证代码，“在你获得独立资格前，你的生物信号必须依附于我的权限之下。”
何想警惕地打量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进入那里……会有生命危险吗？”
“危险？”邬誓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展示般地活动着胳膊腿，“你看我，像少了哪个零件的样子吗？任务失败，顶多是让你的负债数字后面多几个零。目前来看，只要罪名量刑时没有被判定死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不会死”，何想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好，”他下定了决心，“我想进去。”
邬誓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嘴角一抹邪笑：
“别急，年轻人。花室的访问权限通常在系统早间维护后开放。明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达成目的的邬誓，翻身躺回那架从墙体滑出的合金床铺上，眼中数据流悄然滚动，显然在规划着什么。
何想却按捺不住好奇，他望向对面那片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能看穿其后隐藏的空间：
“邬誓，花室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种满了花吗？任务具体要做什么？你进去那么多次……你的资产，是不是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花室啊……”邬誓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逐渐模糊，“一时半会儿跟你这菜鸟解释不清，明天自己用眼睛看吧。至于资产……”
他顿了顿，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常语气说：
“我目前负债，八亿信用点。”
“八亿？！”何想震惊得几乎触发了室内音量警报。一个人背负着如此恐怖的天文数字，怎么还能活得如此……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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