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坛公园人不多,余晖拂过随风飘动的杨柳,带来一丝祥和。
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还记得打小他们就爱在天坛公园里追逐玩闹,这里承载着无数青涩却充满美好的回忆,如今两个小男孩都已长大成人,各自走向理想、寻觅抱负,然而这个地方却还是曾经的老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
谢云和丛相文似乎都有些触景生情,就这么静静的呆了许久,两个人在百花园里望着远处祈年殿的鎏金宝顶,彼此沉默。
毕竟,上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面对面聊天,已经是十年以前了。
“你终于想通了……”谢云点了根烟,先开了口。
丛相文垂下眸,低头望着自己盖着薄毯的双腿,没有答话。
“丛,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谢云觉得这十年来,丛相文的心里积压着很多事情,但最近这段时间似乎看起来比以往多了一分心力交瘁。
丛相文顿了顿,这才抬起头:“十年前,通州福利院的案子,你还记得吧?”
“当然,这辈子都不会忘,如果不是那桩案子,你的身体也不会……”
望着轮椅上的丛相文,谢云只觉得胸膛难以平复的酸涩,曾经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各自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的死党,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好兄弟,竟会落得终身的残疾与病痛缠身,是苍天妒他。
“我救下的那名小人质,就是乐海星。”
“什么?你确定吗?”谢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确定。”丛相文的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你凭什么确定?那时候她就是个小孩!”
“这你不用管,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说着,丛相文从兜里取出一只小小的U盘,递给了谢云,“这里边是你所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全部整理好了,我父亲自坐上总参谋长的位置之后的一系列重大活动举措、约见的、以及关系匪浅的人、接触过的企业、名单、照片、全部详细资料都在这U盘里。”
谢云愣了一会儿,这才神情复杂的接过U盘:“谢谢,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会给我这个……”
丛相文挑眉:“怎么?不是你让乐海星找我做思想工作的吗?现在我配合你的工作,你怎么还这么多疑问?”
“乐海星……”听到这个理由,谢云有些不爽道,“这是两码事!我只让她帮我,又没让她逼你!”
“她没逼我,我自愿协助。”丛相文眸间一深,“你哥的那些旧事,我也会对所有人隐瞒。”
谢云神情一僵,有些慌张道:“你怎么知道?”
“今天看到那三男一女之后,我就知道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我觉得,我推算的应该不会错,而你刚才看着他们的表情,也出卖了你。”
丛相文与谢云自小一同长大,没人比丛相文更了解谢云,谢云这个人儿时便行得刚正,直来直去,成人过后渐渐变得成熟沉稳,从事缉毒警察行业过后又学会了隐匿真实的心绪和思想,但即便他可以蒙蔽世界上所有的人,甚至包含他的父母亲戚,却永远都骗不过丛相文的眼睛。
丛相文,是比谢云的亲生父母都要了解谢云的人。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啊?”谢云在丛相文的面前,不再掩饰自己对于江屿这件事情的复杂心绪,他只是不理解丛相文明明已经将事情看得透彻,却仍旧愿意昧着良心帮他,他知道丛相文一直以来都很了解他,可他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懂丛相文这个人了。
“我……咳……”丛相文抬手压了压心脏,言语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周坤说的对,我的身体,没办法再支持我去查清楚父亲的命案,一开始我无法接受,但现在看来,我必须正视一切,接受现实。”说到这儿,丛相文自嘲的笑了笑,“我仔细斟酌了很久,觉得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值得信任、且有能力帮我做成这件事情的,只有你。”
“哼,算你有良心,你要是早这么想,我也不至于去求乐海星……”谢云嘟囔道。
“你应该感谢星星,要不是她那么喜欢你,她凭什么帮你?”提起这个话题,丛相文看谢云的眼神就多了一分仇视,“你不过就是利用她对你的喜欢,呵,说句实话,你这么做真挺渣的。”
“星星?靠,叫这么亲?”谢云那英挺的鼻梁都气得皱了起来,“你怎么总因为她给我脸子看啊,别告诉我你对她……”
“你想说什么?”丛相文抬眸,黑曜石般的瞳孔定定的直视着谢云,眼底的情绪波光粼粼,即便是游冰也在渐渐融化。
“你……来真的?你别吓我!”丛相文的态度令谢云接受困难。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你搞什么啊?”谢云惊呼,“敢情你愿意帮我,还真有她一多半的功劳?我求了你那么长时间,你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一面,直到乐海星……丛相文你居然为了她,放下身段,你还好意思说我渣男?我还说你重色轻友呢!”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丛相文不以为意,“你呢?喜欢她吗?”
“喜欢?呵……”谢云登时脸涨得通红:“她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吧?”丛相文从来不过多关注谢云的表面功夫,毕竟他看得清谢云内心最真实的柔软,侃侃而谈道:“在医院的监控室里,因为一支药膏吃醋,在车里看到她帮我捡东西你也不爽,再加上刚刚在你邻居家看见江屿黏着她,你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把他们俩分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喜欢她,所以见不得她和别的异性关系好到胜过了你,你的占有欲在作祟,只是你自己没有感觉,就算有感觉,你也不会承认,因为你没良心。”
“你说谁没良心呢!”
“说谁谁知道。”
“你……我不跟你逞口舌之争,我知道这是你的强项,我说不过你!”谢云愤愤的把没吸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还有,我是在问你,你扯到我身上来干嘛?莫名其妙……”
“因为至少,她心里的人是你。”
丛相文压下眼眸,心头那无尽的苦涩如同渐渐流入沙漠中的溪流,眼睁睁的任由它干枯殆尽,走向荒芜,每一朵因光而盛开的花朵到最后注定会变得黯然失色,他不甘如此,却又无可奈何。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守护着她,成就着她,眼睁睁的见证着她和别人的幸福。
“乐海星……”谢云嗤笑,心情蓦然间轻松了不少,“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屁孩,整天就知道无理取闹,幼稚至极。”
“幼稚?无理取闹?”丛相文恨不得站起来把谢云那张不会说话的嘴给缝上,“幼稚,她会拿出自己多半的积蓄去投资福利院?幼稚,她会把你那个傻子亲哥照顾的像模像样?无理取闹,她就算被人揍得半死不活,脑子里还想着自己同行朋友的安危!无理取闹她会因为你交代给她的任务,一次次的纠结?她比你有良心,她知道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喜欢而去套路对方是下下之策,她不愿意套路我,可为了你,她因为喜欢你,她只能硬着头皮和我相处!结果到头来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看待她的?谢云啊谢云,我看最幼稚最无理取闹的人就是你,你别逼我骂你。”
“你……”谢云许久都没听到丛相文如此激情开麦,一时间瞠目结舌,还真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讪讪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还急了呢?刚吃完药,注意控制情绪。”
“呵,我还以为不知道我刚吃完药的是你,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到你嘴里就成了天大的麻烦,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他妈就是得了便宜在这儿装孙子!”
谢云怂了一下,他觉得丛相文现在这个表情,好像能吃了他,得亏有张轮椅困着,不然指定跳起来给他一脚:“咳咳,你这话说的,好像特别了解她似的,说到底,你也没怎么跟她相处过吧?十年前救过她以后,不是就对她和她们一家人避而不见了吗?我认同她不是坏女孩,但也不代表有多好,你我都没那么了解她。”
见谢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丛相文咬牙切齿——
“你记住,如果我能站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你。”
谢云高调嘴硬:“我说的是事实!”
丛相文目光如箭:“放屁。”
“不是吧?为了个乐海星你骂我?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弟弟!”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只能骂你。”
“嘿嘿,行啦!我知道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谢云抱着胳膊,摸了摸下巴,不由得再次陷入回忆,笑意道:“说真的,咱俩从小一块儿在部队里长大,我最了解你,你丛相文永远都是咱们连队里最优秀的,我还记得当年在飞鹰团,每年都有比武大会,你年年拿第一,谁都干不过你,后来有一次我拿了第一,还是因为你障碍赛的时候把腿给摔骨折了,领导让你养仨月,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急于一时,结果你非不听,养了一个月就跟着大队跑越野去了……”
丛相文静静的听着,过去的那些画面一帧帧一幕幕的在脑海中回放着,他微微勾着唇,待谢云滔滔不绝的讲完,才偏过头,压下眼角一抹泛酸:“陈芝麻烂谷子,我早忘了。”
“拉倒吧,我都没忘,你肯定没忘。”谢云拿脚尖轻轻踢了踢丛相文的轮椅:“你现在真跟以前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忧郁和负能量,要我说你就应该打起精神来,其实我觉得你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我相信你肯定能站起来。”
丛相文冷笑:“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坐在轮椅上的人又不是你。”
“我就是相信!因为从小到大只要你想,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飞鹰团里我谁都不服,就服你丛相文,而且除了你,也没人能把我撂倒,十多年没跟你打过架了,还真有点闷得慌。”
丛相文觉得谢云这话说得像是在幸灾乐祸的捧杀他,可他又深知谢云没那拐弯抹角的脑子。
“说点实际的吧。”丛相文已经很久没有想跟一个人翻白眼的**了。
谢云激动道:“我说的都是实际的!倒是你,就不能跟我说两句真心话吗?”
丛相文抬头看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灰败的心间变得透明澄澈,那是专属于一个人的净土,无人可玷污、无人可践踏、无人可取代。
“我的真心话,就是真他妈不想把她让给你。”丛相文苦笑,“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她喜欢的人是你。”
“嘿!你这话说的,我一大老爷们儿也不想夺人所爱啊,等你病好了,你就不这么说了。”
“你现在说话怎么茶里茶气的,恶心。”丛相文低着头生闷气。
“说不定乐海星就喜欢我这种绿茶男,要不你拜我为师,我教你?”见丛相文没反应,谢云好笑的蹲下身,用拳头怼了一下他的胸口:“喂?丛上校生气了?你今天都破防好几回了。”
“殴打残疾人犯法,当心我告你。”
“这是爱抚。”谢云又怼了他一拳,“你要是告我,我愿意对你负法律责任。”
“滚。”
谢云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不得不说,你这个样子真的比之前可爱多了。”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自在了,见天色不早,谢云也推着丛相文回到了公寓门口,这时候丛相文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韩霏霏。
丛相文看了眼手机,就放回兜里任由它继续响个不停,没有一丁点要接听的架势,直到震动声停下来,谢云不由得好奇:“这是谁呀?”
“少管。”
谢云吃了个瘪,对着丛相文头顶的发旋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对了。”丛相文忽然回过头,“你父亲最近在做什么?”
“不清楚,最近没怎么联系。”谢云有点云里雾里的答道,“应该在医院忙吧。”
“呵呵,是吗?我看未必。”
谢云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父亲前不久去乐氏福利院堵我,给我下药。”
“不可能!我爸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我二叔倒有可能……”见丛相文的神情并不像空口无凭,谢云心下一慌,“你继续说,然后呢?你的身体怎么样?没出什么问题吧?”
“犯了一次病,在医院住了一宿。”丛相文蹙眉,“但化验不出药的成份。”
“丛,我虽然跟我爸很久没联系了,但你信我,我爸绝对不会下药害你,他是个外科大夫,倒是我二叔喜欢研究一些跟科技、生物有关的医药用品,你是不是看错了?把我二叔看成我把了?他们俩是双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丛相文陷入深思,的确,江参勇近期的性情与曾经大为不同,谢云打小就不喜欢自己的二叔江暨升,幼时有一次误打误撞摔碎了江暨升一只盛满湛蓝色液体的烧杯,江暨升气得将另一只杯子中的不知名液体全部灌进了他嘴里,害得他上吐下泻了一个礼拜,到医院一查却查不出身体里有任何有害成分,江暨升诓骗谢云的父亲江参勇,说谢云调皮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当时的谢云据理力争,可医院的检查结果令他百口莫辩,江参勇也不能拿江暨升怎么办,这件事只得就此作罢,但从那天起,江参勇和谢云父子俩,就已经开始对江暨升心有芥蒂和防备,直至今日。
谢云幼时的遭遇,与丛相文喝了黑咖啡之后中毒住院的情况几乎别无二致,都是身体上的反应强烈,到医院却查不出有害成分的存在。
自打那日被江参勇在乐氏福利院堵截后,丛相文出了医院就派周坤去调查了那家和江参勇攀谈的咖啡店,可调查结果令人失望,那家店里并没有像EGO亦或一线夜总会那样存在着地下室与暗门之类的地方,所用的咖啡原材料也干净,查不出一点毛病,也就是证明,他目前即便确认江参勇、又或是假扮江参勇的江暨升是个不法恶徒,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便无法对其实施拘捕。
“有这种可能,甚至极大的可能。”丛相文分析道,“你这几天联系一下你父亲,探探虚实。”
“我明白,我明天就去他们单位找他,他要是不在医院,我就去他家里。”谢云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然我可能真的会一直蒙在鼓里。”
“举手之劳,更何况这件事我也身陷局中,想尽早查明真相。”丛相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还有一些事情,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在抹黑你的父亲和兄长。”
“当然,你不是那种人,我们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很早之前,我收到过一封秘密邮件,内容大致是说江参勇与南城的地下组织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不仅制毒、贩毒,还将人体器官卖给了黑市,而从他手中购置毒品的地下组织头目……你应该知道是谁。”
谢云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是谁给你发的邮件?他凭什么告诉你这些?我看像是别有用心!我爸是外科医生,他怎么会……”
“正因为他是外科医生,是主刀大夫,平日里最容易接触到死者捐献的器官,所以才会被穷凶极恶之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丛相文眼底阴沉,“而那个地下组织,起初我毫无头绪,邮件里只发过来一张女人的照片,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照片里的女人是谁,直到刚刚,我在你邻居家里,看到了那个叫做柳娆的女人,我才明白过来。”
“我之前从来没见过那四个人……”
谢云心如乱麻,他努力保持镇定,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在整件事情中,他参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自己亲生兄长的性命。
谢云知道江屿常年徘徊于港澳地区,麾下为其马首是瞻之人无数,可谢云见过且有过交集的,只有现在的乐氏福利院院长彭素,彭素是江屿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当初江屿自知身陷囹圄之时也嘱咐过自己的弟弟,彭素是他可以信任的人,也不会害人。
直到现在,彭素对江屿的忠心都令谢云深信不疑,因为若不是当初彭素给了谢云那管注射剂,江屿早已死在了警方的枪下。
彭素告诉他,早年乐氏福利院的儿童走失、被人贩子拐卖并残忍摘取器官卖给黑市这一系列刑事案件,桩桩件件尽数都是江屿的指使与操控,而那管注射剂更是以健康儿童的肾脏作为筹码所交换而来,可以令人短时间形成假死,亲兄长的这些不法勾当令谢云整颗心都陷入了挣扎,他对江屿失望透顶,却又狠不下心放任他自生自灭。
这段时间以来,谢云都活在纠结与愧疚之中,在正义与亲情之间,他选择先保下兄长的性命。
他尤记得当时他拿到了注射剂正准备第一时间去找江屿,却在离开福利院之前遇到了截胡之人,那是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把脸部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长相,上来就意图明显的去抢谢云藏在腰包里的注射器,为了保护注射器,谢云与其扭打在一起,不料那个人还埋藏着帮手,从背后偷袭了谢云,抢走了谢云的腰包,谢云追了出去,最终在街道的拐角处找到了自己被丢在地上的腰包,他以为注射器被抢走了,可打开腰包一看,注射器竟完好无损的躺在包里。
“彭素……”丛相文低喃,“你真的对他没有过半分的怀疑吗?”
谢云摇摇头:“是江屿对他没有过半分的怀疑,而且当时的情况……我只能寄希望于他,况且他给的药,确实救了江屿的命。”
“是吗?”丛相文冷笑,“你不是说那药可以令人假死,可江屿打了那药之后,却变得痴傻。”
“你说的对,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谢云眉头紧皱,“我原本想在江屿假死之后把他送出境外先避避风头,可他却莫名其妙变得痴傻,失去了自理能力,我只能先改变计划,暂时把他关在家里。”
“有没有可能,那根注射剂其实早就被掉包了?”
“怎么可能?注射剂是彭素亲自交到我手里的,难不成是那两个抢注射剂的人掉包的?”
“完全有可能。”
“可如果是他们掉包的,难道不该换成令人真死的药物吗?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抢?”谢云一直觉得那两个人或许是江屿的仇家,得知了谢云是江屿的弟弟之后,就想从他下手弄死江屿。
“或许彭素给你的药才是致死的毒药,而那两个人,是真正想要救下江屿的人。”
闻言,想到那明明已经成功抢走自己腰包和注射剂后却又完好无损的把东西扔在街角的两个人,谢云彻底迷茫了。
“前段时间,乐氏福利院的慈善募捐活动,彭素邀请了你父亲,也就在那时,我喝了你父亲亲手为我点的黑咖啡,然后就进了医院。”
如果江参勇已经不再是江参勇,那么和江暨升关系要好的彭素,便极有可能也已经脱离了江屿的掌控范围,若是这个疑点成立,那么前边的所有谜团便都有理由迎刃而解:彭素早就背刺了江屿,并倒戈了江暨升和江野。
江野打小就痛恨江屿,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江屿从来就不把江野和江暨升这父子俩放在眼里,当初江暨升给幼时的谢云灌药害得谢云进了医院,事后江屿便把江暨升的儿子江野拖进地下室打断了他的肋骨,反锁上门关了一天一夜,差点把年幼的江野活活疼死在阴冷潮湿又闷热的地下室。
谢云是江家最小的儿子,却也是被江屿保护得最好的弟弟,只要有江屿在,江野在江家的地位就连狗都不如,江暨升和江野父子俩忍气吞声了多年,没有一刻不希望江屿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以从世界上消失。
江野深知江屿根本不屑与江家人为伍,作为长子,却被敬重多年的父亲扫地出门,江屿心灰意冷,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留存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一席之地,江野要让江屿到死都愤恨绝望,所以他不仅要江屿死,还要借谢云的手杀死江屿。
“你还没回答我,那个给你发邮件的人,到底是谁?”谢云道。
“不知道,但我查到了发件人的IP地址,在……港区。”丛相文幽深的看着谢云,“我相信如果是你哥的手下,应该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人的照片和地址,所以我猜或许是你哥的朋友?合作伙伴?对家?”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的社交圈子……”谢云尴尬的捏了捏眉心,“要不花点钱,找个黑客查查。”
“呵呵,看来干违法乱纪的事,也是会上瘾的。”丛相文鄙夷的看着谢云。
“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不然怎么知道是谁?况且……”谢云沉下眸,双手握紧成拳,咬着牙道,“我不配做警察,我知道……我包庇罪犯、徇私枉法,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做好了,被法律制裁的准备。
丛相文沉默了良久,才开口:“现在真相还尚未可知,你哥虽然有错,却也未必就是十恶不赦之人,如果彭素真的已经背刺了他,那谁才是罪该万死,还真不一定。”
“呵呵,真难得,我竟然沦落到被你这个残疾人安慰。”谢云笑道。
“客观分析事实,我没安慰你。”
谢云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江屿那栋房子的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狗狗祟祟的往隔壁谢云的房子走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垂头丧气的拿脑袋抵在门上,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乐海星沉浸在满心的纠结中,其实她是想等丛相文出来之后,好好地跟他说声对不起,但又觉得这种正儿八经道歉的场面令人特别难为情,所以反反复复的组织着语言,在屋子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去隔壁找人,结果一敲门发现丛相文和谢云都不在家,心中一阵失落加懊悔。
“乐海星啊乐海星,你真是笨死了……”乐海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这个世界上能把乐海星这种话匣子E人变得笨嘴拙舌的人,恐怕只有丛相文了。
“妈呀!”沉浸在懊悔中的乐海星,就连两个大男人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都浑然不知,谢云干咳两声,愣是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你在别人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谢云没好气道。
乐海星看了一眼丛相文,窘迫的假装活动着腰身:“我、我……你管我!我出来溜达溜达!锻炼身体!”
“有事就说,没事就回家呆着。”
“谁说我没事?我有事!我……”乐海星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本来跟丛相文道歉这件事就很难为情,再加上谢云还在,就更尴尬了。
“星星,我有话跟你说。”这时,丛相文突然开口道。
“啊?”乐海星一愣,心中惊喜不已,果然还是丛上校最疼她,何时何地都不让她尴尬。
丛相文笑了笑:“正好,就算你不在这儿,我也要去你家找你呢。”
闻言,谢云可不乐意了,醋味都从头发丝儿里散发出来:“呵,你可真惯着她。”
“所以你还不走?”丛相文立马一脸冷漠,他可不惯着谢云。
“嘁,走就走,我还没兴趣听呢。”
说完,谢云就黑着一张脸扭头进了屋,还不忘砰的一声撞上了门。
乐海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上校,去我家坐坐吧。”
“好,麻烦你了,星星。”
乐海星推着丛相文进了家门,给他倒了杯水,丛相文接过喝了两口,两个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女的坐在沙发上,男的坐在轮椅上,平视着彼此,看着丛相文的眼睛,乐海星的大脑就跟宕机了似的,刚刚练习了N遍的台词愣是一句都想不起来。
“星星……”好像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他先打破沉默,“还在生我的气吗?”
“啊?不是,我……”乐海星慌了,赶紧想要否认,她怕丛相文误会自己还在跟他闹别扭,这次她说什么都要把真诚的道歉勇敢的说出口!
“我跟你道歉,我不了解你的朋友,不该妄自揣测她的人品,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怕你会受到伤害。”没有给乐海星先道歉的机会,丛相文直接打断道。
一听这话,乐海星更难受了:“上校,您怎么先道歉了……”
“因为我知道,我说的那些话让你不开心了,是我不好,星星,你可以原谅我吗?”
“上校您说什么呢,明明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您发脾气。”乐海星低着头,只觉得无地自容,不由得开始深刻的自我检讨,“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太不懂事了,我不该跟您顶嘴,不该一冲动扔下您就走了,不该口不择言,其实那天我一回屋就后悔了,可我不敢主动联系您,其实我早就想跟您道歉了,刚刚我还练了半天措词,可一看见您,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哎,总之……我知道错了,上校,对不起。”
乐海星的脑袋恨不得埋进了衣领子里,口中碎碎念又委屈又真挚,丛相文的心间流淌着一片暖意,他好笑而又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很想伸手捏捏她的脸。
“你没有错,这才是你的个性,更是你的魅力,张扬却不失道义,耿直又保持分寸,不仅善良还很热情,时时刻刻都保持着一颗热忱的心,总是散发着光芒一样,很耀眼……”丛相文目光闪烁,“这才是你啊,是我心中最完美的乐海星。”
乐海星捂着脸,眼泪都快下来了:“您快别说了,我宁可您骂我。”
丛相文可狠不下心骂她:“那这件事,我们就翻篇了好不好?”
乐海星立马抬起头,伸出三根手指:“好,上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您发脾气了!如果我还任性不懂事惹您生气,您可以敲我的脑袋!”
“是吗?这样敲?”说着,他的大手就伸向乐海星的脑袋。
乐海星闭上眼睛缩了缩:“哎呦喂,轻点……”
“噗……”见女孩紧张的样子,丛相文笑了笑,温热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可舍不得。”
感受着头顶上掌心的温度,女孩的内心世界总会变得柔软了起来。
“星星,其实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可我希望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给我一些支持和力量。”
“啊?什么事情啊?怎么听起来……不像好事情呢?”乐海星紧张了起来。
“好坏参半吧。”丛相文顿了顿,“我的腿,现在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我做截肢手术了。”
“什么?这么严重吗?可你之前不是还在努力的做康复训练吗?一丁点效果都没有吗?”乐海星的呼吸一紧。
“不仅没有效果,反而现在这条左小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而且有溃烂的迹象,医生说不截肢的话,往后会很麻烦,而且我的身体……”他眼底闪过一丝灰败,“你知道的,我现在身体不太好,很容易引起并发症。”
“那……那……”乐海星低头望向丛相文的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星星,你觉得呢?希望我截肢吗?”
乐海星傻眼了:“这个……我不敢说,我怎么能替您做决定呢?”
“呵呵,没什么不敢说的。”丛相文故作轻松的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医生说如果截肢并装上义肢的话,后期的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站起来的几率也并不是百分之百,可如果不截肢……”
“如果不截肢,就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了,对吧?”乐海星道。
丛相文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片刻后才苍白道:“嗯……而且我的身体状况,未必承受得住截肢手术的术后反应。”
“可你还是想站起来,你不想一辈子都在轮椅上度过。”
丛相文没说话,只是眼睑泛红的看着乐海星。
他想啊,他当然想要站起来,他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冰冷的轮椅上,他的心里,有那么多美好的向往。
他想回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丛相文,哪怕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痛苦,他也甘愿一试。
他想赌上一切,去守护内心中最原原本本的自己,他想要抓住那道光,想要去拥抱眼前的人。
有机会的,只要他能重新站起来,一切就都不算晚,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到丛相文即将面对的一切,乐海星只觉得心底泛疼,她不忍丛相文受疾病困扰,可却无力阻止,她更明白丛相文的坚毅,永远不会被区区疼痛而打倒!思及此,她蹲在丛相文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上校,我、我想说的是……”
丛相文反握住那双小手:“其实,我一直都想站起来跟你比比个子,看看你到我哪里……”说着,他伸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应该到这里吧?”
“不可能,我哪有这么矮!”乐海星表示不服,指了指他的耳朵,“到这里还差不多!”
“那就拭目以待了。”他轻笑,捉住乐海星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放在唇边,却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一僵,转而攥在胸前。
乐海星的脸瞬间红了,可心中却温热的不像话:“我听谢警官说,您的腿是为了保护别人才摔伤的,您可以为了保护别人而舍弃自己,那这次也一定可以为了自己而重新振作,重新站起来,我相信你!”
丛相文的目光晃了晃,怔神了片刻,便松开了乐海星的手,笑道:“谢警官和你倒是无话不谈,我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他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忘记,这个女孩心中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自己。
她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是仰慕、是尊重、是同情、是怜惜,但唯独不会是喜欢。
“啊?”乐海星没想到丛相文会这样说,挠了挠头道:“也……没有吧?他就给我讲了一些你们以前在那个什么……飞豹团的光荣史……”
“那是飞鹰团,我们以前特种部队的队名。”
“哦!对对,飞鹰团!谢警官说您以前特别猛,年年比武拿第一,什么都冲在最前边,老厉害了,后来还为了别人,受了很重的伤……”
“不是别人。”丛相文眸间一深。
“嗯?”乐海星没听明白。
“没什么……”
乐海星点点头,也没在意:“上校,您怕疼吗?”
“呵呵,我这辈子害怕的事情有很多,但唯独不怕疼。”
怕疼的话,又怎么会认识这么好的星星。
那是他的光,被偷偷藏起来的光,支撑着他走到今日,已经成为了信仰。
超越生命,越过山巅,触碰希望。
“那我们就听大夫的话做截肢吧,我陪你一起康复,就算很漫长、很辛苦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重新站起来,好不好?”
望着她,丛相文的视线氤氲了起来:“那……如果我真的站起来了,你是不是要奖励我点什么?”
“嘿嘿,好呀,你想要什么奖励?”
“一个拥抱。”
乐海星撇了撇嘴:“就只有这个?这算哪门子奖励?我现在就能给你十个拥抱。”
“那意义不同,况且……”
况且这个样子的我,没有办法用尽全力把你拥入怀中。
乐海星笑了——
“好!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星姐可得言出必行,不能中途因为怕累怕苦就嫌我麻烦,丢下我不管了。”
“放心!绝对不可能!星姐会好好照顾上校!而且如果很痛的话,我允许您在我面前多哭几回!”
“好啊。”
“哎……”望着丛相文那总是透着苍白和疲惫的笑容,乐海星的眼角酸涩的难受,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丛相文先是一愣,随即好笑的伸手给她擦掉眼泪:“不是让我哭吗?怎么你倒先掉眼泪了?”
“呜哇!!”一听这话,乐海星直接刹不住闸了,“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你都那么难了,我还跟你闹脾气,我还惹你生气,我可真不是人!呜哇……”
“啧,你这孩子……”丛相文捏了捏她湿漉漉的小脸,“我又没生气,你自责个什么劲儿?”
乐海星委屈的抹着眼泪:“上校,你还是骂我一顿吧。”
“骂你?我可没力气,这两天都快累死了,星姐你可真会心疼人。”
“啊!对对对!我都忘了您刚刚还在吃药……”说到这里,想到刚刚在隔壁家,丛相文捂着胸口的样子,乐海星担心不已,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上校,您吃的那个药,是治疗什么症状的呀?”
“这个吗?急性止痛药,有的时候腿疼得厉害,会吃几颗。”
说着,他拿出兜里的小药瓶递给乐海星,药瓶上的标签被撕掉了,光是观察药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的吗?”乐海星不死心的追问道,“只是腿痛吗?您刚刚在谭沉他们家……”
“抱歉,星星,让你担心了。”他打断并抬手压了压心脏处,无奈道,“有时候腿疼的厉害,会出现心律不齐的症状,刚刚在你邻居家的时候就有些难受,不过吃了药就缓过来了,没吓到你吧?”
“原来如此……”乐海星松了口气,她真的很不希望丛相文因为怕她担心自己就不说实话,选择隐瞒,“那您一定要好好休息啊,晚上早点睡觉,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
“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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