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看着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村长倒是很热情地和我妈打招呼：“雪梅啊，眼睛好些了吧。”
我妈连忙起身，嘴里说道：“好些了，好些了，先坐会儿。”然后又转过头对我说去屋里沏茶。
那个拿着记录本的男人连声说着不用不用，他们就了解一下情况，耽误你们几分钟时间。我也就站在原地不动。老妈见状皱起了眉头，却也无可奈何。村里的规矩，不管客人如何推脱，一碗茶还是要奉上的，这也是农村女人是否贤惠的标准之一。
老妈准备去屋里亲自备茶的时候，村长叫住了她。她只得停下脚步，过来跟村长说话。
“是这样的，”村长解释说，“就是想了解下你们有没有见到过刘晓琳，见过的话，是什么时候。”
老妈看着我，示意我来回答。
“没有，”我说，“刘晓琳很少回家的，我也不常在家里的，所以很难碰面。”
“哦？你是？”男人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
“就是雪梅她姑娘，李曼婷。”村长说。想不到村长还知道我的名字。
“雪梅啊，你说，你每天在家里吧，你比较熟悉情况，你最近看见过晓琳没有呢。”村长又对着老妈问了一遍。
“我说村长啊，我眼睛都不太好使了，视力下降得厉害，就是她站在马路上，我在院子里，隔这么一点远，我也是看不清楚了的。”
然后，王金花也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当然也没有什么结果。事实上我们真的很少见过刘晓琳，我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去年过年，我都没有见到她的人影，虽然友和婶子说她过年的时候回过家，但是并没有外出。前阵子回来过，也是晚上，我们也没有打过照面。当然我并没有主动提到刘晓琳前阵子晚上回来过一次，但是他们没问，我也就不吭声了。
我们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猜想可能是刘晓琳失踪了。不然也不会到娘家来找人。之前听说友和叔家的房子要查封，不过应该是空穴来风。那房子就算晓琳出了一部分钱，但绝对不能算是她一个人的，友和叔叔和婶子操劳了大半辈子也总有些积蓄，还有晓琳的弟弟刘晓明，也贡献了他自己的力量。总之，那房子是很复杂的，是倾全家之财力物力才得以建成，绝对不会是某一个人的力量。要住大家可以一起住，但是要拆，恐怕就比较困难了。要是拆迁，按照户口本上的人头，照着规矩划账就行，但这事就不会那么简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开足了马力，强烈的阳光齐刷刷地朝我们身上照，我的身上越来越燥热，细密的汗珠子又开始从后背心开始渗了出来。我在心里期待着他们快点离开。可是记录员还在低头做着笔记，然后继续同老妈和王金花在聊着。虽然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但在我们看来，这样的谈话与审问无异。我们从来都没有这样这样被审问过，我们正襟危坐，害怕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被当作证据，如果有需要，到时还得出庭作证。
谁会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情呢。对于我来说，晓琳是邻居，是儿时的玩伴。虽然自从我离开乌泥湾外出打工后就很少见到她了，可是儿时的感情并没有完全消失。
我们并没有想过要帮她隐瞒什么，只是真的已经不太熟悉了。我也是偶尔听说，晓琳虽然物质上很富有，但是精神生活却十分空虚，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她老公是二婚，比她大了十多岁，当初看上她也是因为她年轻貌美，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身材走了样，自然就失宠了。好在儿子为她保住了正妻地位，男人并没有提出来离婚，每个星期也会回家陪孩子，顺便也陪陪老婆。其他时间，是抓不到尾巴的。他那些风流韵事，晓琳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去里屋拿出了那个转了二十年的钻石牌台扇，然后又到处找那种有着长长的连接线的排插，等找到排插的时候，记录员和村长他们就准备起身了，我看到他们衬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这场面真让人如坐针毡。我听到屋后林子里的布谷鸟叫了无数遍，这次它们的声音像极了“快快离去”“快快离去”。
老妈站起身来送他们走出了院子。我听到村长一直在那说：“不用送不用送。”
“有空常来玩啊，村长。”王金花朝着村长挥了挥手，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
看着他们都上了车，我们也就松了一口气。
王金花说：“莫不是这晓琳妹子跑掉了吧。”
“不至于吧，能跑到哪里去，”老妈说，“前几天都回来过的。”
“啊？你刚才怎么不说呢，会不会有事啊，知情不报。”
“我只是听说，友和嫂自己跟我唠嗑的时候说的，我是真的没有见过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金花啊，今天在我们这儿吃口便饭吧，你一个人，难得起火。”在我的印象中，老妈并不是这么热情好客的人，今儿个是怎么啦。
“好啊好啊，我去地里摘几根豆角。”王金花倒是爽快，也不想想我妈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心想留她吃饭的。
很快我就发现了，我妈是真心想留她吃饭的，她让我去鸡窝里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鸡蛋，还从冰箱里拿出了半块土鸡，这是农村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了。
王金花坚持她来烧火，她说柴火鸡才好吃，不然白白浪费了那半只鸡。于是我们三个为了一顿饭，干得热火朝天的。屋外三十五度的气温了，屋子里再烧几把火，整个厨房像个蒸笼一样，我们就是架在笼子里的馒头。
她们俩今天兴致相当高，老妈有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自从老爸离世后，老妈的眉头一直是紧锁的。虽然最近念叨得比较少了，但还是会处处联想到和老爸有关的事情。我想起他们年轻时摔碗的旧事，猜想老妈并不是有多爱着老爸，她只是习惯了老爸的存在，突然失去，心里就会空出来一大块，就像是她自己说的，老爸是她的一条腿，一只胳膊。
王金花往灶里添柴，不经意地问我道：“曼婷啊，和我那表弟谈得怎么样了啊，我这媒婆，可是在等着穿双蜘蛛王的皮鞋呢。”
“啊，没有怎么谈，我们不适合，我告诉他了。”
“哪里不适合了？明明挺好的呀，他呀，也是耽误了，挺好的一孩子，也读了不少书。”
“嫂子呀，他比我小两岁呢。”
“你说这个啊，根本就不是问题，少两岁怎么啦，少三岁也没有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呢，”王金花说，“我说妹子呀，你要是考虑这个问题，嫂子我就要说你了，这真不是问题，现在流行，那啥电视，昨晚上看的就记不住名字了，女的大个六七岁，十来岁都没有问题的。”
老妈也插话道：“曼婷，我也觉得那汤博文可以，文质彬彬的。”
我不说话，把掐好的长豆角拿去屋外洗，她们俩还在说着汤博文的各种优点。这两个女人，在乌泥湾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不咸不淡的，现在却因为我站到了同一战线上。她们的共同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撮合我和汤博文的这门亲事。
说起汤博文，我有好几天没有搭理他了。之前他会偶尔跟我问候一声，我也是很久才会回上一句。他大概是灰心了吧。
其实我只是无所谓。我没有那么急着想要把自己嫁出去，至少没有我妈那么急。
吃完饭王金花又跟我聊起了汤博文，她大概意思是想要我个准信。应该是汤博文看我爱搭不理的，就托了王金花过来探探口风。如果完全没有可能，他那边就会另做打算。如果我这边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他们能满足的的尽量满足。彩礼什么的都按当地的风俗来，不会给别人比下去的。
老妈说：“这得妹子点头，现在社会也不流行包办婚姻了，我倒是想着我还活着的时候能看着她出嫁呢，一个人过总归是不好，有个三病两痛的，总得有个人照应。”
那台“吱嘎吱嘎”摇着头的钻石牌风扇吹起母亲的银白头发，她没有看我，她只是在跟王金花唠嗑。
“要不，相处试试吧。”我说。
“这就对了嘛，”王金花笑了起来，脸上的粉底都笑出纹路来了，“我说呀，就得速战速决，今年呀，就把事儿给办了。”
“还是先了解一下吧，总归是要先了解了解的，”我说，“万一性格悬殊太大，耽误了别人也不好。”
“好嘞，我这就告诉我家表弟去，他之前以为没希望了呢，他呀，说你不同意的话，就准备上城里去上班了。”
王金花起身告辞，她心满意足，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我们挥手，那样子比她自己要出嫁了还要高兴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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