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粮食不多,姑娘莫要嫌弃。”
深山村落,青砖瓦房,身形纤细的妇人手端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汤走进堂屋。
坐在桌前的霁薇见状,连忙起身去迎,伸手便要接过来她手中的碗。
可那妇人却在将要触碰之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
“面疙瘩,姑娘尝尝。”她面色温婉,嗓音淡淡。
霁薇默然盯起她的侧颜,随后,自然而然地微一拂袖,转身坐回桌前。
“饿了一整日,可算能吃上些热乎的了。”
霁薇莞尔轻言,手捏瓷勺,缓慢搅拌起冒着热气的面汤。
“嗯……竟还有些甜?夫人放糖了?”
一勺汤水入喉,她的眸光登时闪过几分光芒,有些讶异地抬眸看向站在身侧的妇人。
觉察出视线袭来,那妇人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婉:“加些糖,总能有些味道。”
“多谢夫人。”
霁薇眼眸一弯,朝她绽出一抹温和笑意。
妇人轻轻颔首,转身欲走时,忽又听霁薇问道。
“诶夫人,方才我听小郎君提及,说是他父亲回来,怎的这会没见着人呢?”
话落,只见她的脚步猝然一顿,定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空荡屋内的气氛在短暂的沉默中再度降至冰点。
霁薇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弄着逐渐发凉的面汤,在她身后静静地窥探着。
许久,一道极轻的抽泣声从肩膀微颤的妇人口中传出。
“哪里还有他爹……他爹,早就死了!”
霁薇手中的动作蓦然停滞,她轻皱眉头,面色微不可察地浮现出几分复杂。
“抱歉,我并非有意……”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掌忽而轻柔地覆上肩头,顿时令抽泣不止的妇人更加伤怀。
她双眼发红,十分哀伤地看着霁薇,摇首哽咽:“我知道这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都是我不好,总瞒着那孩子……不舍得告诉他真相。”
霁薇连忙安抚地顺着她的后背,脸色随着她的哭泣变得越发沉重。
“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我们在世之人千万要珍重好自己的身子。”
许是因着那句“人死不能复生”,落入妇人耳中,似乎牵引出往日夫君还在时的种种记忆,反倒让她止住忧伤,神色怔忡地盯着地面。
“是啊。”半晌儿,她长叹一声,像是又想通了什么,摇首呢喃:“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些名声、荣耀、赞颂,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再也不能回家,我们的家,早就散了……”
“……”
霁薇站在她身侧,一时哑口无言。
不久,妇人缓缓从消沉的心绪中走出,低垂的眼帘将她的眼睛几乎完全覆盖,自然也让人窥探不清那转瞬即逝的恼怒恨意。
她抬起肿胀发红的眼睛看向霁薇,旋即有些羞涩地拱起一抹笑容。
“抱歉,方才一时失控,让姑娘见笑了。我夫君他走得太早,满儿他又还小,我不敢让他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便只能藏在心里,装作若无其事。”
霁薇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心中的压力如此之大,倾诉发泄一番,也能让心情舒缓许多。”
“多谢姑娘。”
妇人轻喘口气,敛去面上愁容,继而看了眼漆黑如墨的院子,“天色这般昏暗,姑娘一个人上路怕是不安全。不如今夜就留在这里?家中地方虽小,但好在还留有空隙,我去取一床被褥来,姑娘在里堂将就一夜,也能安睡些时辰。”
这话,恰好说进了霁薇心里。
她本就是来此地寻找景大将军,眼下见村庄如此荒凉,既然寻不着人,这对母子又古怪得紧,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开口留下来一探究竟,如今妇人这般提议,霁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因此,她登时面露喜色,不再做出一副推诿模样,忙道:“夫人愿意收留,实乃在下荣幸。不必劳烦夫人,我亲自来便可,里堂是您人与小郎君的住处,我睡在外间角落就好。”
“这……外间的窗户有几处是漏风的,姑娘若睡在外面,怕是睡不安稳。”
“无妨,我这人粗糙惯了,睡在外间若有何事,也能及时保护你们。”
霁薇眉梢微扬,随意挥了挥满是薄茧的手掌。
妇人眼神紧盯着她,轻笑道:“姑娘真会说笑,村子里人少,又没有什么野兽会下山来,能出什么事儿呢?”
她声音温柔,而言辞下的揶揄,没由来地让霁薇心底一紧。
霁薇眨了眨眼,随即装傻般“呵呵”笑了两声。
***
夜色雾浓,不断有寒风从那关不紧的窗棂下钻进来,肆意地在屋内穿梭,将桌案上微一燃着光亮的几只火烛煽动得浮躁不已。
淡淡的霉味充斥在鼻尖,霁薇躲在还算软实的被褥中侧躺而卧,意识包裹在温暖之下越发消沉。
山中夜晚狂风呼啸,吹进山脚下的村落,宛如幽魂夜行,百鬼低语。门外时不时发出箩筐与灯盏的碰撞之声,丁零当啷,更像是有人推搡着这些物件,一静一动,搅弄得人心无法安宁。
“滋——”
似是陈年旧木老化时不经意间发出的一记“滋哇”声响,混着院外萧瑟风声,扰得意识沉眠的霁薇烦躁地咂了咂嘴,登时翻过身面朝墙,扯起被褥忽地蒙住头颅。
平稳的呼吸渐渐传出,屋内一片安宁,而门外的院落依旧风声不止。
翌日,天色大亮。盘旋整夜、占据苍穹的阴云这才为太阳让开了路。
“唔……”
昏沉的意识缓缓恢复清醒,霁薇撑起身子,踱步走向半敞的门扉处,抬起胳膊便用力抻了抻身子。
这一夜,她睡得很香。
霁薇微眯着眼,逐渐清晰的眼眸映入小院中的一切。
全然没有风吹整夜的萧条场景,整座小院干净有序,箩筐灯盏完好无损,地上连一片残叶都未曾出现。
此刻,妇人坐在箩筐旁的矮凳上,手指沾满泥土,正细致地摘着野菜。
“马,骑大马!”
而昨夜那言辞怪异的孩童满儿,眼下站在高处台阶,一只手拉着她拴在木桩上的缰绳,另一只手抓扯马儿毛发,伸着腿想要爬上马背。
不知他用了何种办法,竟将紧绑的缰绳轻而易举的解开,拉扯绳索的动作宛如牵引一条细丝般毫无阻力。
那一匹体质上等的雄劲高马,在他手中就像是玩弄着一只风筝般轻松愉快。
见他攀爬不成,便抻着身子从旁处拿来一条藤条,二话不说就往空中一挥,霁薇连忙低喝一声去拉他的胳膊。
“小心!”
却不承想,这孩子顽皮得紧,见到霁薇赶来,立即往院中堆满箩筐的地方躲去。
下一刻,藤条“唰”的一声扬在马儿脸上,裂开一绽痛楚,高马嘶鸣长凄,反倒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霁薇心中燃起怒火,长臂一伸,一把拽下那孩童手中的藤条,抓住他的肩膀,面色微凝。
“万物有灵,你岂能轻易动手?”
“放开!我要骑马,我要骑马!”那孩童强烈挣扎着霁薇的束缚,口中吵嚷得厉害。
“……”
被推开的霁薇站在身后无语片刻,只好又伸手架住他的胳膊,“别动,我抱你上去。”
“姑娘起来了?”一直垂首摘菜的妇人抬起头来,笑道:“那厨房里还有粥,我这手脏了不太方便,姑娘便自己去盛吧。”
霁薇扶着马背上的孩童,朝她莞尔颔首,继而又嘱咐道:“抓好它的绳子,别乱动。”
“噢。”满儿缓慢地点了点似乎有些沉重的头颅。
霁薇轻窥一眼他毫无情绪的面容,继而抬步走向角落里的小厨房。
然而刚进屋,一股刺鼻的霉味便突然毫无征兆地袭面而来。霁薇下意识蹙眉望去,可不过转瞬,米粥的清香就将那股味道彻底驱散,饶是她如何去探,也难再寻觅那来源之处。
眉间勾起的丘壑顿时更深,她一把掀起秫秸盖头,却只见里面米汤纯澈见底,淡淡甜香缥缈而上,逐渐攀进她的味蕾。
一缕极难察觉的浅蓝灵力化成丝线从霁薇指尖飘出,由着指节牵动,刺向狭窄厨房的每个角落。
而灵丝松松垮垮,查探不出任何不对劲之处。
连那锅中的米汤,也只是凡间稻谷熬成的普通汤水。
可望着满堂空寂,院落安宁,霁薇心底那抹经久不散的蹊跷之感便越发浓烈。
“阿莲姐姐,你跟满儿在家做什么呢?”
正当她愁眉不展之际,一道甜腻笑声遽然从门外响起,下一刻,便闻听妇人起身拍土,热络道。
“菱菱和阿婆来了,快进来坐。”
“我娘最近总觉得心口闷得紧,我便领着她到后山走了走。这不,还摘了些野花回来。”
“噢……后山啊,那儿清净,出门转转也好。”
“诶?满儿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马?姐姐你下山去了?!”
“没有。是家里来了位客人……”
话还未完,霁薇便掀开帘子,端着半碗米汤走了出来。
抬首瞧见院中木凳上突然多出来俩人,顿时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
被唤作“阿莲”的妇人似乎也愣了半刻,随后悄然从霁薇身上移开视线,向身旁的少女与老妇介绍着:“便是这位姑娘了。昨夜她途径咱们这儿,又起了大风,我就让她留在家中过了一夜。姑娘,这二位是菱菱与蔓阿婆。”
霁薇登时了然地点点头,朝她们莞尔笑道:“见过二位,在下霁薇。”
“嗯,好好。”蔓阿婆眯着浑浊的双目向她扬起一抹慈爱般地笑容。
但那位名唤“菱菱”的年轻姑娘,却是抿起唇畔,满眼冷淡地上下扫了她一眼。
霁薇远远瞥着她的神色,自然能从中窥视出此人对自己的异样情绪。
就好似,洞穴岩壁间筑巢的崖燕,面对外来者的靠近所流露出本能的警惕、抵抗、与排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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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古怪村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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