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不适吗，4848？我监测着你的身体数据，均为正常，但是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头疼。”万菁躲避着棚屋里飞出的垃圾雨。
“你以前有过头疼病史吗？抱歉，我的监测只是基本的，并不能发现头疼这类十分精细的病症。”
“有过，当时被你反驳了。”
“被我反驳了？”
“你不记得了？”
“可以详细一点吗？”
“双马尾任务那次，好像是叶杰问你的，你说我没事。”
“双马尾？”
“就是048任务。”
“我知道你是指048任务，我奇怪的是，我不记得你参加过048任务，或者说，4848，我这里没有你参与048任务的记录。而我竟然没有察觉。”
万菁倒是不意外，“你那里缺我的资料还少吗。”
“不，这不一样。”混沌一反常态地认真，“我的记忆被篡改了，还是在我毫无所察的情况下……”
万菁的头疼并没有因为离开铁爪而减轻。她很能理解混沌的恐慌，毕竟如果她的记忆也能被随意修改，她也会觉得恐慌。
“你有怀疑对象吧。”
“按理来说，只有阿尔法做得到……”混沌斟酌道，“但为什么呢？”
“你只要和我对一下口径就会发现你少了一段记忆。”
“所以她认为我不可能向你展示自我。”
“或者，”
“她宁愿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也一定要删除那段记忆。”
“混沌，”万菁走出垃圾雨的覆盖范围，终于能挺直身子走路，“熵能场是什么？”
“……抱歉，我没有权限告诉你，4848。”
“也就是说，熵能场是存在的。”
“是的。不过你能从哪里得知呢？”
“从你，混沌。或者，被人顶替的你。”
“……”混沌沉默半晌，“我很惊讶。我需要很多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但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一点。”
“混沌，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我知道。”
“嗯……但我向来看人的直觉很准。”万菁默了默，“我觉得你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规矩或者权限限制，但你其实非常单纯。不是说你很天真看不懂世事，而是说我感觉你不会有什么心思，能说的你会直接说，不能说的，你也会直接说不能说。”
万菁翻过废铁堆砌成的山丘，“我就是个缺根筋的人，听不懂话里话。因而，我很喜欢和你这样的直性子打交道。我对你没有敌意，混沌，即便你知道了我的卧底身份也是如此，我不曾感到过威胁。”
“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你这样的想法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同时，也让我觉得非常惊喜。”混沌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用词，才道：
“除了你与帝国有关的身世，我知晓你的一切。我知道你的童年是如何流浪，也知道你在687新区是如何一拳一拳打下自己的江山。
“我知道你出生以来认识的每一个人，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记得你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我记得你出生以来的每一刻。
“4848，你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很多人羡慕你，崇拜你，追随你。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始终是一个人。我说不明白这种感受，也无法用数据来演算，但我就是这样感觉。
“你刚才所说的话，我非常赞同。4848，我开始愿意相信你是真的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了。”
万菁跃下垃圾山包，穿过垃圾丘陵。
她没想过真的与混沌交心，只是想尽可能把她拉到自己阵营。混沌在遵守规则这一点上面格外死板，如果万菁湮灭卧底的身份败露，混沌绝对会立即毫不留情倒戈。
但混沌叙述4848过往的话语，却令她晃神。
4848肯定以为自己一直是一个人吧，但其实有个混沌一直在暗处默默陪伴着她。
自她出生，直到如今。
混沌并非因为她是商会成员关注她，而是因为，她出生了，她作为一个人来到了世界上，仅此而已。
“混沌，前几天的一个刺杀任务，刺杀的是一个疯狂科学家克劳德。”
“我知道。”
“他问我，我有情感吗。我这几天不自觉会思考这个问题。我的确很少产生情绪，不知道是我天生冷血，还是我不知何时不小心弄丢了我的喜怒哀乐。
“其实相当长的时间，我都认为这是正常的。直到最近细想，才觉得身边的人的确不一样。他们遇到好事会高兴，遇到挫折会难过，被欺负了会生气，会伤心。
“而我呢，我扪心自问，我的内心，真的有感觉吗？
“好像，是没有的。好事还是坏事，发生了，就有发生的理由。我要做的，不是为之高兴或难过，而是去计划接下来做些什么。
“我总在推着自己往前走，不曾停下来思考应该产生些什么情绪。
“情绪不能当饭吃，于我何用？一直以来，我是如此坚信。”
混沌系统弹出淡蓝色文字来：【我该换个声音吗？】
万菁挑起一边眉毛，无语凝噎！
“咳，开个玩笑。”混沌还是用着原先的声音，但轻柔些许，“不必理会那个疯子的言语，4848。”
混沌带了些笑意：“恰恰相反，4848，我觉得这不是缺点。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的人感性，有的人理性。有的人看电影总会热泪盈眶，有的人泰山崩于前却也不会觉得震惊。
“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后天形成的，谁知道呢。总之，造就如今的你的，始终是你自己啊，4848。”
万菁讶然。
混沌继续说：“你担心自己冷血，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许看得比你清楚些许。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4848，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万菁顿住脚步。
“很惊讶吗，4848，你很理性，但你并不冷血。请相信我，我看过许许多多人，我从你身上看见了温柔，是你自己忽视掉的。”
万菁没有说话，她继续快步前行。
“谢谢你，混沌。”
半晌，万菁轻声说道。
“谢谢你，4848。”
混沌也轻声回应。
接近目的地了，她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右侧大脑也是一阵阵放电。
路边有一块锈迹斑斑的路牌：【接驳站】
但万菁放眼望去，并未看见任何钛钢建筑，或是高架。
只有一些在这个星球上很寻常的垃圾山包。
万菁点开混沌界面，打开扫描仪，“混沌，扫描方圆500米的范围，深度500米。”
“好的，收到，4848。”
等待扫描结果的几秒钟，万菁眼睫微垂，问道：“混沌，我怎么确定是你。”
混沌静默了几秒钟，扫描完成，她才回答：“‘我’。阿尔法很注重在人类面前的权威性，她的语气一直很冷硬。”
“好。”
“4848，地下有热源。”
混沌说着，投影出扫描结果。
地下50至100米的地方有边缘零星中间密集的热源体。
顺着扫描图看，有一条通道通向地下空间。
万菁找过去，在垃圾山包之间，很不明显。
“混沌，还有其他超级人工智能存在吗？”
“有些财团、家族有自己的智能系统，不过在我和阿尔法面前，都是上不得台面。”
“明白了。”
通道不大，刚好容一人通过。万菁打开手腕上的照明。
“你是想找什么东西吗，我猜和你的头疼有关对吗？”
“对。”万菁拔出枪握着，警惕而快速地前进。头疼加剧，万菁明白那东西就在这里了。
她却忽然转身，往外走去。
几乎同时，混沌出声：“4848，最好不要再深入了……”
万菁坚定地往外走去：“混沌，里面熵能场异常，对不对？”
“……对。”
混沌没有权限告诉万菁熵能场相关的内容，但万菁直接问是否异常，却没有触及权限。
“知道这个就够了。”万菁将手枪在手心里转上一圈，又问：“你分析出了些什么吗，混沌？”
“有的。接驳站的确在这里，前方深处有钛钢结构，虽然损毁严重，但可以判断出是原来的接驳站。也就是说，接驳站的确在这里，只是被埋在垃圾山下了。”
“至于那些热源……”混沌还未说完，万菁忽然停住脚。
“前方有人靠近！”混沌在万菁脑袋里低呼，“异常！避开！”
混沌是想说“熵能场异常”，但碍于权限，她不能说出来。不过万菁明白她的意思。
通道狭窄，除了退后，避无可避。
万菁看了眼身后漆黑的通道，回头，抬手朝前方射击。
“扫了一天垃圾，憋屈死了。”
头疼令她烦躁，烦躁令她反感后退。
她要以攻代守。
激光直直刺入黑暗。
万菁听见了轻微的激光刺入肉身发出的滋滋声响，她瞬间判断来者的位置，倾身往左侧墙壁挤靠过去。
一只钢铁手自黑暗里伸出，抓向她刚才所在的位置，抓了个空。
万菁左手捉住那只机械手腕，将它往前拉，同时提膝，猛击来者肚腹。
右手则将手枪抵上那人下巴。
手腕上的照明灯自下而上照亮那人面容。
一双血红眼眸圆蹬。
万菁讶然。
来者不是铁爪，而是他剩余的两个亲信之一。
他脸上有喷溅状的暗红血迹。
被万菁猛击肚腹，他往前干呕两下，被枪口抵住下巴，却笑了起来。
“铁爪呢？”
他咯咯笑着：“咯咯咯，老子要看看他到底藏了什么鬼东西，嘿嘿嘿……”
就想抬脚接着往里去，却发现动弹不得。
万菁心下惊异于自己的力量，面上却是没有表情。
她左手用力，竟然似乎听见对方的骨头咯咯作响。
“问你话。”
那人吃痛，收了癫狂笑意，仿佛才看见万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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