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依稀记得,大年初一那天,病房的窗户上结起厚厚的霜,窗外大雪飘零,世间被染得纯白无暇。
病房中,他守在床侧,只觉得她的唇瓣和窗外的雪一样白。
新年的钟声在人间响起,窗外的烟花绚烂绽放,缀满整个天空。
凌晨的人间亮如白昼,隔着窗上的白霜,顾念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光斑。
世人的欢呼声夹杂着爆竹声在远方轰然响起,整个世界,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挂念着这一方小小的病房。
在歌舞升平的人间,顾念紧紧掖住她手边的棉被。
直至冰雪消融,盎然的春意再次洗涤人间。
即便有机会,顾念也没有选择再回到学校。
如果他重回学校,离忧就会彻底被遗忘。
时间像一片海,可以冲淡所有伤痛。
这一年来,他始终在病房前陪护,日子如浮光掠影,悄然而逝,了无痕迹地带走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曾经。
在这片时间海中,他记忆力那张鲜活,坚韧的脸逐渐淡化,回望亘古岁月,只能看见这张毫无血色,如枯枝般苍白凋零的脸。
正当他已经接受她不会再醒来的这个事实时,她醒了。
如同一个翩然而至又即将破灭的美梦一般,她用一双充满生机的眸子频频往向他。
唯恐惊扰美梦,想了半响,他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去看看这个你离开一年多的人间。
去看看这个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人间。
人间众生如浮游漂浮,如过江之鲫,如丧家之犬。
世人忙忙碌碌,来来往往,从来不会有任何人为任何人驻足。
就算她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整年,大家也不会改变自己前进的方向,不会有任何人为她停留。
除了他。
离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挂念我?”
“一年前,在这里,我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一年前,在这里,他对她说:
“离忧,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插手你的事,不管你以后遭遇了什么,以后,你的路,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我知道你不愿意牵连别人,但这是我自愿的。”
“我会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家人,还会有人不远万里,不求回报地对你好。”
他说,他想让她知道,她是值得被爱的。
离忧摇了摇头,“顾念,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你为什么要回避,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推开?”顾念问,“你信不过我?”
离忧又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无关信任。就算她从前不信任他,现在也早就信任了。
九重天上,计都曾说顾念的设定就是爱她,他从始至终都是为她而活的。
离忧不信,以他的凡人之躯能对抗天命。
凡间万事万物,人来人往,阴差阳错都是顺天而行,天命在上约束,顾念只会无底线地忠诚于她,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
这是离忧所笃定的,也是她不愿看见的。
想到这,离忧又在心里将计都骂了一顿。
“顾念。”离忧道:“你能不能找点自己的事干。”
倏地,顾念的心像是坠入了无边冰窖。
离忧又道:“我很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但是你不能总围着我打转,你不是谁的附属品,你是你自己的人生的掌控者,你要为你自己活着。”
她说话的语气再温和不过,仿佛在聊什么家常一样。
顾念敛了眸子,眸底的墨色翻涌,而后归为平静。
像他这样一事无成的人,难免拖累他人,遭人嫌弃。
默了半响,他张了张嘴,哑声道:“我知道,相处这么久以来,我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家人了,挂念照顾自己家人,不奇怪吧。”
离忧知道他在撇清关系,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顾念这一辈子不能和她捆在一起,她是没有未来的人,顾念不一样,他才刚刚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真正听到他说出这些话,将她归为家人,她还是会感到胸口痛,又胀又酸,揪心的痛。
闭了闭眼,她继续说道:“你回学校吧。”
顾念应道:“好。”
目的达成,离忧心中的石头也放下了一半。
顾念此人,家世不错,外形不错,善恶分明,即便品行见拙,性格有些恶劣,但只要接受教育,有人循循善诱,他完全能走上正道。
像他这样的人,人生应该格外灿烂,绝对不能和她一起走上不归路。
“顾念,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好。”
顾念推着她掉头,往回走去。
回到病房中,顾念给她脱了鞋袜,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后转身接了一杯水,伸手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离忧接过杯子,缓缓将杯中的水喝干净,然后递了回去。
顾念接过空杯子放在床头,自己也随之坐在床边的凳子下,与她平视,道:
“你以后能不能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做任何事之前先和我商量?”
他说这话的语气符合亲人之间的关心,不算越界。
离忧与他对视良久,没答。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件事她做不到,她不会和他商量任何事。
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淡然的眸子中写满了不会退让的坚决。
顾念妥协地叹了口气,又重振信心,解释道:“之前说过会给你一个解释,虽然迟到了很久,但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解释。”
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有些忐忑,离忧并未打断他,只平静地听着。
“之前在教室里对你做的事是我不对,我思虑欠周,心智不熟,只想引起你的注意却忘了顾全你的尊严,现在回头去看,我也觉得不妥,这是我个人人品欠缺所导致的,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独立的人格,我希望你不要再想起这件。”
“避孕套不是我的,是朋友给我……”这句话说得像极了苍白无力的辩解,但他想不到该怎么说。
他长纾了一口气,那些因种种原因而没有说出口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再也不用担心因误会而错过什么了。
离忧的脸色从头至尾都毫无波澜,仿佛已经毫不在意了一般,顾念心中又担忧起来。
若是她都已经不在意了,那这些都没意义了。
离忧道:“那些事我都没有再想起来过了,这些我都不在意了,你也没必要和我解释了。”
“咯噔”一声,顾念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裂开了。
只要她还有一丝在意,万般误会都有辩驳的余地,可偏偏她风轻云淡,再提及往事时已经毫不在意了。
她当真就能将过去抛之脑后,连带着将他一起抛下吗?
答案是:能!
第二天,他带着午饭和水果出现在病房时,离忧面色十分惊鄂,问道:“你怎么还没去学校?”
顾念将盒饭铺开放在桌上,道:“九月份入学,还有三个月。”
言外之意,他还能照顾她三个月。
离忧心中稍稍安定,只要他能回学校就行。
顾念心中也稍稍安定,他还能照顾她三个月,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们都保持着一种很诡异的关系。顾念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两人都很默契地保持着不越雷池的关系,从不产生任何越界的肢体接触,也不说介于身份之外的话。
就仿佛相识相知许久,早已相处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就这样不冷不淡地过了一个月后,离忧的身体素质也逐渐好转。
四月中旬,某日清晨,顾念将照旧带着早餐敲响了她的房门。
离忧洗漱好了之后,看着摆在面前的小笼包豆浆,她破天荒的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顾念,道:“我想吃学校门口的面馆,你能帮我买一份吗。”
平常她很少主动提要求,从来都是顾念买什么她吃什么,而今这么一提,顾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临出门时,离忧叫住了他。
“顾念。”
顾念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离忧坐在床边朝他摇了摇头,因为背对着窗户,窗外的阳光撒在她身后,逆着晨光,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摇了摇头,“没有了。”
离忧问:“九月份的时候,你要去哪里上学?”
顾念道:“市一中。”
离忧点了点头,她们上学的学校只是市内的一所普高,市一中是重点高中,听大家说,入学了市一中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985。
以顾念的家庭背景,托举他进入市一中完全不费吹灰之力,问题就是他自己不愿意学。
如今,最大的问题也解决了,离忧仿佛已经能看到他往后的路人声鼎沸,开满鲜花。
“挺好的。”她点了点头,道:“快去吧,注意安全。”
顾念点了点头,转身拧开门把手,走出了病房。
随着门缝再次合上,病房内归为平静。
离忧穿上鞋子,走到窗前,看着顾念的身影逐渐走远之后,她转身走到病床前,手法娴熟地结出传送阵。
阵法成型,她踏入阵中,随后,身边的场景飞速变化,她已然置身鹤山。
说起来,这还是时念去世之后,她第一次来鹤山。
望着眼前绵延不绝的石阶,她一时有些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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