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各衙门点卯的时间，太监们已醒来不少，端着水盆在外头打水洗脸，或嘴里叼着柳树枝穿梭于廊下。
一如往常，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昨晚那场刺杀的影响。
但姜怀宁站在寝屋门口，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连门都不敢推开。
昨晚刺客都杀到了哪些地方？楚田、周胜……杜管事他们都好吗？该不会打开门就发现，其中哪一个再也见不到了？
才想完，姜怀宁不敢开的门自己打开了，里面楚田、周胜和杜雨明都在，三双眼睛齐齐盯着他。
两眼爬满血丝的杜雨明一伸手，抓住姜怀宁领子把他拽了进去。
“你死哪儿去了！”杜雨明把他狠狠掼在墙上。“我让你别乱跑，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怀宁，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周胜和楚田也是一脸严肃。
姜怀宁有点儿懵，眨巴了几下眼睛：“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巴不得你死外面！”杜雨明扔开他，姜怀宁又被墙撞了一下，也不敢说什么。
“说！你最近每天散衙之后到底都在外面干什么？”杜雨明低吼着问道。
姜怀宁不知道杜雨明为什么这么生气，正盘算怎么编能让杜雨明听完情绪稳定点儿，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同时靠近的脚步声。
其他三人脸色骤然一变，冲出了寝屋，姜怀宁也跟着出去。
只见甬道两头的出头被穿铠甲的士兵严严实实地守住了。外面的太监们个个一头雾水，嗡嗡地低声议论着，有些已经收拾好的胆大的太监，朝东西两边的出口围过去，问发生什么事。
“禁军奉命搜查！都进屋去！搜查完了自会放你们去当差！”禁卫声如洪钟，掷地有声。
灰衣的低等太监们向来是听话的，蚂蚁归巢似的朝各自的寝屋进去，而离出口最近的屋子已经有禁卫进去搜查。
周胜方才直冲过去挤在出口处，这会儿往回退，人多杂乱，不小心朝前摔了出去，骨碌碌滚到了第一间寝屋的门外。
“滚回去！”一个禁卫冲周胜拔刀。
“没站稳！小的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周胜跟着人潮退了回来，走近了，低声道：“他们在搜查没净身的太监。”
姜怀宁心里骤然一沉：“没净身的太监被查会怎么样？”
“可能是……死罪吧，这是欺君，而且……”周胜叹了口气，没往下说。
姜怀宁愣在当场，脸色发白，心里一阵后悔。
他不该回来的。
楚田思索片刻，柔声安慰他：“没事，我们都是净了身进来的，安心接受搜查便是。”
姜怀宁心不在焉，木木地点了点头，下一刻，甬道西边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个禁卫把一个身形快赶上和他们一样魁梧的灰衣太监从寝屋里往外拖。
那灰衣太监的一只手已经没了，断口处鲜血像水一样洒下来。
姜怀宁像截木头一样戳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杜雨明直接抓住他的后领，把人拖回了屋里。门关上，杜雨明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去衣箱里翻东西。
“怀宁，我们没事的。”楚田见姜怀宁一直发着愣，又安慰他，“他们只是检查净身的情况，都是男人，脱了裤子……被看看也没什么的。”
姜怀宁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不该回来的，昨晚就应该把“杨公公”扔在路边自己跑了，在外面做个通缉犯恐怕也比眼下的情形好。
“走开！”杜雨明从衣箱里不知道翻出了什么，一把拽开楚田，上手就解姜怀宁的腰带，“裤子脱了！”
杜雨明这一出把几人都吓到了。
姜怀宁如梦初醒，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头，一路退到墙根，眼圈发红：“你想干什么？”
他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受一顿侮辱？
一向和气的周胜都忍不住，拦在姜怀宁和楚田之间，把杜雨明推了趔趄：“杜雨明，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杜雨明差点摔倒在地上，却并不生气，眼睛盯着姜怀宁，摊开手里一块色泽白皙，质地像人皮一样的东西。
“姜怀宁，把这个贴上去。”杜雨明道。
周胜和姜怀宁都不明所以，只有楚田，视线在杜雨明手上那块东西和姜怀宁之间打了个转，凝视姜怀宁，肃然道：“怀宁……你没净身？”
“是……我没有。”姜怀宁艰难答道，忽然明白了杜雨明手里那块“皮”的用处，“怎么贴？”
他还以为自己命里这两天该死，昨晚上没死，今天也会死，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是杜雨明帮了他一把。
甜食房太监的寝屋在甬道中间，两个灰衣太监推开门，上了年纪的绿衣太监步子稳稳地率先走了进来，剩下两个灰衣太监才跟着进来，而门外，站着至少十个带刀禁卫。
“动作麻利点儿，裤子都脱了吧，早点儿查完，早点儿走，也不误你们的差事。”
屋里四个灰衣太监站成一排，谁也没先脱裤子，楚田说了句：“公公，门能不能关一下，我们脸皮薄。”
关了门，光线暗些，姜怀宁蒙混过关的几率更大。
可绿衣老太监登时就不高兴，厉声斥道：“咱家也是先被检查了，才能来查你们的！咱家和你们一样的身子！咱家脸皮薄了吗？没净身的那都是刺客！关了门，万一你们是刺客直接把我们仨杀了呢！”
“是小的思虑不周，公公别气，小的们这就脱。”楚田第一个解开了腰带，内里的中裤落在脚踝处，太监袍的下摆挡住了关键的部位，只隐约露出瘦削修长的双腿。
楚田带了头，姜怀宁他们也都脱了。绿衣老太监便从门口的楚田第一个开始检查，弯下腰，撩起衣摆，先是朝里看了看，接着伸手往里一掏。
楚田眉头瞬间皱起，姜怀宁心里也是一凉。
本朝太监净身都是半白，只切去两枚，保留一根，既能减少太监们净身时的死亡，又比前朝全白切除所有，更能让太监们保持体面，不至于身有异味，熏到旁人。
杜雨明给的那东西紧紧贴上之后，那两枚零件看着确实像没有了，可要是伸手摸，触感肯定不同，能瞒得过去吗？
绿衣老太监一个接一个地摸过来，轮到最里的姜怀宁时，撩开衣摆一看，先笑了一下：“你这小子，脸长得好看，底下也一样的秀气。”
说罢，布满皱纹的手就朝里探去，姜怀宁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拿着刚才蔡永元给的“御前总管”的手牌，犹豫着要不要用，能不能以姜怀宁的身份用。
而余光里，杜雨明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把匕首……
“姜怀宁是住这屋吗？”
就在绿衣老太监的手差点儿伸进姜怀宁两-腿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找他？！姜怀宁心里一惊，立马把衣摆放了下去，拉上裤子，迅速思索后，假装被裤子绊了，摔在了地上。
等他迅速地把两边脸都在地上沾上了灰，尽力抹匀，蔡永元也走了进来，根据屋里人的反应一下子锁定了地上的姜怀宁，走过去把人扶起，着急问道：“你是姜怀宁？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地上了？”
姜怀宁恭敬地行礼，头低低的，语调怯怯，嗓音粗沉：“回公公，小的是姜怀宁，不小心被裤子绊了一下，才摔地上的。”
蔡永元一口气呼了出来，和蔼地问道：“你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差？”
姜怀宁头一低：“是的。”
蔡永元点点头：“你随咱家出来吧。”
绿衣太监：“蔡公公，这小子还没查完呢。”
蔡永元：“他的身子，待会儿咱家来查就行了，你继续查别人吧。”
绿衣太监不再阻拦，蔡永元把姜怀宁带了出去，由门外另外一队侍卫护着，穿过喧闹、洒着鲜血的甬道，从西边出口离开了太监房这片建筑群。
“咱家有个朋友，与你姐姐相好，今晨宫里有令，搜查藏匿在太监当中的刺客，那位朋友特意嘱咐咱家过来护着你，免得你在其中误伤，让你姐姐伤心。”
蔡永元带着姜怀宁一路走到了景山脚下，太监房那边的纷乱的声音越小，景山的虫鸣鸟叫越发清晰。
姜怀宁的步子小极了，底下贴着的地方扯得很疼，步子稍微大一点儿都能疼得他冒汗。
蔡永元这边又怕糊弄不过去，男扮女装的事要是败露，“杨公公”绝对不会放过他，昨晚在庙里怀疑他是男的就想杀他来着。
蔡永元在这片静谧里转头去看姜怀宁，这时才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姜怀宁，你抬起头来，咱家看看？”
姜怀宁头低得下巴快要戳到自己，心里准备一番后，只能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怯懦地看着蔡永元，清澈的眼睛里写满着紧张拘谨，一副初见位高权重的大太监的惶恐模样。
蔡永元打量着他沾了灰后的脸，皱着眉头，半晌，道：“你和你姐姐……长得好像。”
姜怀宁没想到脸上抹的灰没什么用，只能眨了眨眼，怯声答道：“回公公，小的和家姐……是双生子，龙凤胎。”
蔡永元点点头，又觉得这对姐弟虽然长得几乎一样，不过声音，气质倒是截然不同，弟弟看着柔弱畏缩，“姐姐”却是热情火辣，还是救过皇上的功臣，反倒比这弟弟更像个男人一些。
“你今日差事做完了之后，去找你姐姐传个话，咱家的朋友今晚想见你姐姐一面，地方就约在……”
居然就这么信了？？姜怀宁开始怀疑自己的穿越是不是带了锦鲤属性的金手指，不然怎么接二连三逢凶化吉？
蔡永元抬头看见景山山顶于浓绿中冒了个尖儿的亭子，觉得这地方也不错，道：“就在景山山顶的亭子里吧。”
又嘱咐姜怀宁：“景山脚下全是太监，你姐姐生得漂亮，为免她来的路上被太监们招惹，到时候你先送她上去，等咱家那朋友到了，你再回去，知道吗？”
说完怕姜怀宁不放心，又加了句：“等他们见完面，说完话，咱家的朋友会亲自把你姐姐送回去的，你不必操心。”
姜怀宁点头哈腰地应下，如领圣意一般恭敬。
他们早上才分开，晚上又要见？这“杨公公”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黏人起来了？
不过也好，早点见面，早点让他办妥放归的手续出宫，毕竟，离他去乾安殿上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下一章约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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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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