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法医,尸检报告给我就行了,我待会儿帮你转交给顾队。”姚瑶微微转身,对身旁的林可卿说道。
话里赶人的味道很是明显,姚瑶见她不为所动,很有点不自在。
瑶瑶耸了耸肩,往旁边挪了一小碎步。对于这个新来的同事,她没有太多好感。这一切还得从她们初见时,林可卿对她的偶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说起。
半晌,林可卿突然开口:“没事,我等她。”
姚瑶听到这话,一头雾水。眯眼凝目打量起她,只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审讯室里的顾子衿,若有所思,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真想追顾队?可是你不是……”
林可卿知道她要说什么,冷冷地打断她,丢下一句桀骜不驯的“结婚了的还有离婚的呢。”
这话信息量过大,足以令瑶瑶哑口失言。就差直接说“我要做脚踩两只船的坏女人”了。
姚瑶咂嘴,表示不认同:“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昨天请我吃喝。不过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林法医,我还是把钱给你好了。”她说着就要掏钱包。
“不用。”林可卿摆摆手,打断了她的动作,转过来冲她微微一笑,“还来还去的麻烦死了。你帮我个小忙就当还我人情了,行吗?”
“什么忙?”瑶瑶狐疑地盯着她。
“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也不会违背你的原则。”
姚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就听到偶像那边似乎颇有进展。
“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也会跟陈若楠一样的。”坐在审讯椅上的人,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压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同受热的虾一般紧绷蜷缩起来。
只见顾子衿眼神明亮一瞬,对王雨婷说,“别怕,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见王雨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只能接着安抚,信誓旦旦地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没有办法去告诉你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会试着去明白,你遭受的痛苦。”
顾子衿微微垂头丧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接着劝说:“我希望你能你能站出来为陈若楠说一句话,她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她也需要。真相也需要。”
王雨婷终于被说动,死水一般的眼中泛起涟漪,那生了锈的双唇一张一合,说起她跟陈若楠之间的故事——
我有一个秘密。我嫉妒我的前桌。
无疑,我是讨厌她的。因为她抢走了所有人的关注。
人们永远都只关注第一名。只有第二名知道,最关注第一名的人是第二名。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永远都是第一名。而我却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见证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我坐在她的后桌,眼睛时时刻刻黏在她的身上。这是我特意向老师要求的,以向陈若楠学习的名义。
她也许从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每当急促的下课铃声在耳边响起,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会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刷题,我也刷题;她去厕所,我也去厕所,必须是她左右隔壁的一间。
她喝水,我也喝水。直到水杯空了,尾随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15:57,陈若楠会佝偻着背、低着头穿过长长的走廊,从走廊的另一侧沉寂地走到另一侧。
她站在我的身前,低着头,在饮水室打水。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轻盈,仿佛怕惊扰了周围的空气一般。
我讨厌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温柔。实际上不过是故作娇柔,博取别人的同情。
居然还会有人喜欢她。不过是虚荣心作祟,想把年级第一名据为己有吧?
她好像有很多心事。我总觉得她比同龄人都要显老一些,不说五官,单说气质也是一点都没有。
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本该是纯白如纸的年纪,可她的心事似乎多到像一张斑驳泛黄的信纸,而信纸上的内容则是她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的美是易碎的,犹如那张饱受风化的信纸。
还不等别人好好阅读她的过往了解她的曾经,便如同一片片脆弱的雪花一般崩散在手心,化成水滴从指缝悄悄溜走,不曾留下她来过的痕迹。
每当她微微低下头,和煦的暖阳甚至照不到她的整张脸,只是在她蓬松的短发上短暂地停留。
那些不堪的往事如同她的另半张脸,永远都被埋藏在细碎的发丝下,无人知晓。
轻柔的风也怜惜她命运的悲哀。
每当风儿捉弄般扬起她的发梢,弄乱了她的视线,她便会勾出指尖,将每一丝一缕都整整齐齐地捋到耳后。
你知道吗?当她站在太阳下,蹭到别人的打光,那一刻的她是多么的安静忧郁。
那个时候,我也没那么讨厌她了。这下好了,她死了。她是永远的第一名,我再也没有机会超过她。
如果要问我,谁会有杀她的动机,我想,是她自己;
如果有一个人恨她,我想,那个人也是她自己。
「有时候
我觉得自己好像江河湖海中的一片浮萍
努力地承受风霜雨雪
想要顽强地对抗命运
无依无靠,无根无篙
我不能爬上陆地,也不能潜入海底
可是最后等待我的只有凋零
枯萎的那一刻
我知道
这个世界没有人在乎我
我是馊掉的柳橙汁
我是发霉的百合花
不再鲜甜,不再纯洁
我在冰山下的湖泊里渐渐沸腾
我在灿烂的田野里学会了枯萎
我在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时
亲手扼杀了自己
他们批判我演技不合格
可还有谁记得
我只是我
直到我不再是我
直到成为天上的星河
也不会有人认错」
那时候,我偷偷翻她书桌,企图找到她学习的秘诀。但厚厚的日记本里,被撕个细碎,只留下这一篇小诗,每一笔萎靡的笔画都散发着她的无助和绝望。
我无法想象,她的过去,正如我无法想象我的怯懦,以致于到达这步田地。
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她饱受欺凌,耳闻亦或亲历。
可我也是软弱无能的,我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陈若楠,对不起。
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
“谢谢。”顾子衿对她说道,“你已经很勇敢了。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嘛。”
王雨婷叫住她,“陈若楠会不会怪我?”
“我想,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顾子衿答道。
“一定要找到凶手。”王雨婷嘱咐道。
顾子衿唇齿嗫嚅没开口,回避过她的视线。稍后又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问她:“陈若楠……她有男朋友吗?”
王雨婷被这问题问到了,伫立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没有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顾子衿冲她点头道谢,“待会儿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家的。”
王雨婷面上阴阴沉沉,先前因愧疚而扭曲在一起的两条眉毛还是没能舒展开,惶惶恐恐、慌慌张张,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害怕被人灭口似的。
女刑审员将王雨婷带出去的时候,顾子衿叫住她,让她带王雨婷去食堂吃饭,完事后再安排个女警送王雨婷回家。
她掏出袴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她的喜好、忌口都写上面了。”
交代完一切后,审讯室里空了下来。顾子衿正准备也离开,隔壁的姚瑶却在这时候推开门迎了上来。
“你来得刚好。”顾子衿叫住她,掏出一部诺基亚飞快地摁下一串数字,“姚瑶,你到时候跟王雨婷联系一下,让她去医院做心理咨询。”
面前的姚瑶并不为此感到奇怪。顾子衿冲她晃晃手机,示意医生号码已经发给她了。
“哦,对了。让医生记我的账。”临了,她又补充道。
这下姚瑶不镇静了,眉飞色舞地调侃道:“顾队,老熟客呀!报你名字能打折吗?”
“报我名字能打骨折。”顾子衿一本正经,“不过打的是你。”
姚瑶“哼”了一声,噘噘嘴,“偶像,你舍得别人打我吗?”突然凑到她面前,俏皮地笑道,“再说了,我只让你打。”
顾子衿笑笑,摆摆手让她少贫嘴。
姚瑶临走前还冲她敬了一个礼,“保证完成任务!”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默契”后欣然而去。
顾子衿不明所以。自打认识姚瑶以来,这姑娘一直都神神叨叨的,全然只当她是又疯疯癫癫了。
她哪里会知道五分钟前,隔壁观察室发生的一切——
“心理咨询?”姚瑶一头雾水,“为什么?”
“王雨婷情绪不太稳定。”林可卿放下插在腋下的双手,回头笑道,“因为我缺德事做多了。就当积德了。”
姚瑶大概懂她的意思了——幸存者愧疚是指,在灾难性或创伤**件中幸存下来的人,因他人遭遇死伤而自己活下来所产生的内疚和愧疚情绪。
这种担忧是合理的。但姚瑶仍然不解,“那为什么要以顾队的名义去做这件事情?”
林可卿指指自己的额头,意在向她道歉,“因为我良心不安。”
“你们还真像啊。”姚瑶感慨,“做好事不留名,当代雷锋啊,还有俩!”
“什么雷锋?”林可卿侧目看她。
然而姚瑶注意到那边结束了,一心只想着奔赴她的偶像。
终于等到了独处的机会。林可卿拉开门把手,闪亮压台登场。她将尸检报告丢在顾子衿面前的桌子上,说:“你要的尸检报告。”
顾子衿拿起来瞥了几眼,尾页镌刻的字迹令人瞩目。更振奋人心的,是最后几行字。
她正欲开口,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搅,哑然失声,只好作罢。
林可卿在她幽怨的注视下掏出手机,微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顾子衿注意到她那手机是刚上市的最新款,目睹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眼角显现一抹复杂的神情。
注意到顾子衿直勾勾的目光,林可卿接通电话后将手机握在耳边,却对她挑衅一般地笑着。
“喂?”
本章致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林奕含和《想见你》的陈韵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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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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