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榕市晚七点三十四分，霓虹灯闪的马路上车流如织。
无数个交叉的十字路口前，行人如同数个黑点在白色的斑马线上游走，两侧车辆如同沉箱般一个接一个的垒起。
其中平平无奇的一辆车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呼吸声清晰可闻。
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冷冷的开口问：“你在公司开了多久的车？”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两个月……”
女人抬手“啪”地一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突然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两个月？今天谁让你过来的？”
面对她的质问，司机明显底气不足：“今天原定的司机病了，我来替他……”
其实平日这种高价活儿根本排不到他这种经验不足的新手，今天还是他掏了一包华子塞给分活的哥，这才抢了过来，没成想半路碰上堵车不说，还险些撞到人……
女人没空了解他们那些弯弯绕绕，只说：“八点前到不了，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她停顿了下，又说：“如果谁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司机心里一抖，认命点头：“好的……好的。”
绿灯亮起，他驱车往前，期间抬眼从后视镜飞快瞥了一眼后座始终沉默的人，这一眼他只看见半个线条清晰的下颌，唇微微抿着，显得唇色很浅，皮色是几近病态的白。
司机飞快收回目光，脑子转了转。
也不知道今晚去的是什么局。
明星啊，看着体面，吃喝全靠一张脸，谁知道私底下干的是什么勾当。
一想到他的钱可能是自己的许多倍，来路却不怎么好说，心底不免多了几分鄙夷。
不管心里转了几个弯，他面上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
车厢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司机听见身旁的女人开口：“正式谈的时候，档期之类的有什么问题可以让和他们来后续和我对接。”
话音落下，空气停滞两秒。
司机意识到她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悄悄瞟了一眼后视镜，刚收回视线，听见后座的人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女人顿了下，下一刻抬手拧了下后视镜，直视镜中的那张脸。
车内晦暗不明的光线衬得后座的人眉眼格外深邃，垂眸后，眼睑下方的阴影被灯光拉长，为那张精致的脸庞又添几分破碎。
她问：“昨天检查怎么说？”
闻言他眼睫抖了下，像是被人突然叫醒，反应了两秒，他抬起眼，双眸带着一丝未褪的茫然，对上镜中妆容精致的女人目光，启唇回：“正常。”
女人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
半个月前江有轨刚拍完电影《踽踽》，直到前几天她才和他前经纪人宋赢交接完工作，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调整状态，两人在见面短暂交流后她提议让江有轨去做个心理测量。
《踽踽》的剧本她看过，关于精神分裂和校园霸凌的题材，整体基调有点压抑。她不了解江有轨的拍戏方式，为了后面工作顺利进行，在这之前她就给江有轨约了个心理咨询。
“今晚的局我不到场，如果成导有除了拍戏其他问题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另外关于工作方面……”
江有轨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偏了目光，看向窗外。
这一举动并不礼貌，只是他有些抵触她，这并不是她的原因。
说起来，他们并不熟，在今天之前，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说的话更没几句。
因为他擅自接了《踽踽》这部电影，一拍就是几个月，若不是他能够公司挣点钱，估计他的处境将和几年前一样，每天蹲在家里啃老本，直到入不敷出找别的出路。
眼下公司表示不满的手段是把跟他合作了几年的经纪人宋赢换掉。
而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却只有不认真听她说话。
他看着窗外，时值春夏交接之际，七点多的天偏蓝调，五色的灯光蓄势要驱散黑夜。
车辆经过一扇大屏，屏幕上的挂着张过度曝光的海报，和他的脸重合一瞬。
他在看他自己。
那一刻他心头涌上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有一道声音响起——
那是他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停下，他瞳仁动了动，回过神：“我知道了。”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田姐，宋赢……”
“叮铃铃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有轨的声音被掩盖，女人动作迅速的接起电话：“什么事？……什么热搜？……纪青旬？”
这个名字像是江有轨的特定按钮，他眼神一变，心底默念了两遍那个熟悉的姓名，按亮手机，刚打开屏幕头条就在推送——
“纪青旬参演《有生之年》”
“纪青旬江有轨《有生之年》”
“《有生之年》”
……
前两个后头都紧跟着一个“热”，一个排在第四，一个排在了第二，《有生之年》也被带着挂在第九位。
点开后会发现下边还跟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词条，比如——
“江有轨是谁”
“江有轨资源这么好”
“论江有轨背后的大佬”
……
江有轨立刻点开了跟纪青旬相关的词条，贴着手机的指尖轻微颤抖着，许久才明白事情原委，是某个大头娱记直播爆出来的消息，说他要和纪青旬合作，出演《有生之年》这部双男主题材的电影。
对此江有轨只能说，他的消息很灵通，可惜不准确。
纪青旬要出演这件事，他这个当事人也是前两天才被告知，电话打来的时候，导演表示就角色同他聊一聊，顺便见见合作方，大家交流交流，这才有了今晚的局。
但实际上，他这个角色还只停留在口头敲定，在演《踽踽》期间，他抽空去试了一回镜，成导顺便问了他几句关于《踽踽》和片场的事情，之后还去探了班，他这才知道《踽踽》的导演和成导是旧友，两人只在休息的时候多聊了几句。
说到底这部电影具体的合同还没有签，如果今晚顺利的话，那么角色是他的，要是出什么意外的话，角色就会是别人的。
至于意外是什么。
眼下就是一个。
还没确定就搞这么一出，不论是不是他的意愿，这件事必定会算在他头上。
他退出详情页面，唇角抿得平直。
手指误触，不小心点开了一张纪青旬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直视着镜头，五官线条凌厉，下颌线清晰，眼尾天生上扬，是一张很有攻击性的浓颜长相。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张照片去年刊登在一款时尚杂志封面，杂志一经发售，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销量近百万册，销售额更是破了五千万，影响力可见一斑。
之所以记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在抢购人员名单内，他小心翻看杂志后发现，其中还有一张纪青旬吻手心玫瑰的侧颜海报，看了那张照片他才知道，其实从侧面看，那双眼分明是微微下垂的，连看一朵玫瑰都是深情的。
看到这里，江有轨也不怪那些骂名了，连他都觉得自己在蹭热度。
哪怕他走狗屎运也没到能和纪青旬搭戏的地步。
也不知道今晚的局纪青旬会不会到场，据他所知，他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又听闻成导和他有些交情，他应该会给导演面子。
不过他到场的话，这个热搜该怎么解释？
想到这，他脊背绷了绷。
看田姐的样子，应该不是公司刻意搞出来的事情，毕竟公司还要比他还要想要接这部电影，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公司哪个人说漏了，不管怎么看，都是他这边保密工作不到位。
他按灭手机，在脑海里组织措辞，问前排和公司交涉的田语：“田姐，公司那边怎么说？”
田语没看他，打开电脑自顾自地敲些什么：“不知道哪个人漏了消息，公关那边在开会想解决办法，你安心准备今晚的饭局，不用管这些。”
事关于自己，他心得多大才能一点不关心。
他自动忽略她的最后一句话，追问：“热搜会撤掉吗？”
田语终于舍得看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新入行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事情对你的影响已经造成了，撤不撤热搜并不重要。”
言下之意是不撤。
虽然答案在江有轨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蹙起眉。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在公司看来，他就只有拿到这个本子才最好，拿不到的话，这波就相当于白捡来的热度，怎么看都不亏。
但在片方那边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分明是江有轨这边犯的错误，但他们不仅不解决，还想要热度，从他们身上吸点血下来，这合作态度怎么看都很小人模样。
夹在中间位置的江有轨最难办。
他皱眉转过头看向窗外，身前交叠的手扣在一起，指尖用力到发白，疼也不自知。
他在想，若是纪青旬在场，他该怎么说？
纪青旬会不会也认为是他想要蹭热度？
他会怎么想自己？
他现在收到消息了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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