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按察司巡抚升堂。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堂前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上。没戴官帽的知县瘫软在地,肥肉抖得像筛糠。镣铐加身的朱砂帮二长老突然暴起,却被巡抚带来的护卫一脚踢中膝盖,跪地的声音像砸了口破钟。
堂外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往里面扔烂菜叶。
江边柳站在堂外稍远处一棵老树下,春风撩起他的发梢,又擦过剑鞘。风里传来巡抚的惊堂木声和百姓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像潮水漫过堤坝。
他站在树下听着,神色淡淡。尘埃落定,颠倒的是非黑白终于变了,不变的是他自己依然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仅有间房屋不能叫做“家”,不过江边柳已经做好了打算。系统发挥作用需要更多新签到地点,世上各地的名胜风光自己也尚未一一踏遍。既然如此,那便“处处无家处处家”吧。
树下,江边柳转身离开。在启程前,他还需处理些事情,也该再做些准备。
他先回了趟村里。
自己家早被他收拾妥当,他要去的是虎子家。
江边柳推开最外面的木门,跨过留下道暗痕的门槛。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个点虎子应该在福来客栈帮工。
里屋,七日前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地上那摊早已干涸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暗红色花朵。
“杏娘,害你的人已经死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低语,声音暗哑得不像自己的。
说完后,江边柳的心突然静了下来。短短几天以来发生了太多事,一件接着一件,迅速到他甚至来不及去反复斟酌。而现在,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比如…他杀人了。
若是上辈子的他,是决计不可能和“杀人”两个字有所牵连的。但在这辈子的世界里,杀人似乎变得很容易,不过是一截三尺五寸长的铁器送进血肉,就像笔捅破纸那般轻巧。
“你后悔了?”
江边柳听到有人在问他,随即意识到是自己在说话。
“不。”他毫不犹豫地答。
只是有些怕。
不是怕杀人,而是怕自己——怕自己习惯了这种轻易夺人性命的感觉,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和手刃之人一样视人命为草芥。
江边柳颔首,闭上眼,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沉稳极了。手指无意识抚上腰侧剑鞘,摸出一片冰冷后,他重又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一刹那,他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果然,最可怕的敌人是独处时内心的自己。
君子慎独。
因为四下无人时,才是真正的自己。而不管身处最黑暗的角落,还是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唯一逃不过的视线,始终是自己的眼睛。既然如此,只要所言所行皆不欺于心,就无须自苦。
或许,害怕才是最好的剑鞘。
长长吐出一口气,江边柳心中迷惘尽数消散。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了桌上。
布包里面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他从快意堂赢来的钱大部分都在这了。银子下面压着一封信,只有寥寥数语:
“虎子:
疤脸阎四已除。杏娘若在天有灵,想必会瞑目。
我要走了,去到处看看,见识别地风景。这些银子留给你以防不时之需,不用担心,银子我身上还有。
此行一去,不知归期,但必当再见。
江边柳”
虎子识字不多,江边柳尽量把信往简单了写。
以虎子的机灵劲,就算信上有看不明白的,也会去找村里的老先生帮忙。得了银子,他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且村里还有邹家婶子会帮衬他一二……
想到这,江边柳渐渐放下心来,终是走出虎子家,离开村子,上了街。
街上,江边柳穿着身朴素的青衫,戴着顶黑色的帷帽。并非是他有意卖弄神秘,而是若他不做点伪装,行动起来实在不便。
因为自三天前他吹叶引兽一事后,济南平城街头巷尾的人几乎都知晓了他的模样。
随便一家茶馆酒楼里都能听到说书先生拍着醒木:“…那‘血账’记载,每旬一次,赌坊要往县衙送三层食盒…”
下一家:“…不是笛,不是箫,就是这般吹一片柳叶的声响。声响之时,连蚂蚁都会让路…”
“…有人说那衔叶而啸的少年是苗疆蛊师,也有人说他是山中精怪,但更多人给他取了个称呼,叫做‘啸叶公子’!”
路过店门口时恰好听到最后一句的江边柳:?!!
实不相瞒,江边柳觉得有些羞耻,虽然他的人前显圣的确是特意而为。幸好,再路过下一家茶馆时,他心里就找回了平衡。
江边柳从门口瞥进去,只见里面说书先生正摇着折扇,眉飞色舞:“今日要说的,不是江湖恩怨,而是儿女情长。诸位可知,醉仙楼近日新来了个舞姬?”
“知道,”一个粗豪汉子拍桌,“老子昨儿也去瞧了,那舞姬扭得比我家婆娘擀的面条还难看!”
众人顿时笑开了,忽有一书生摇头晃脑道:“你们别说,就是这样,偏偏还有人连着两天给那舞姬一掷千金!”
“什么人这么眼挫?那捧场的怕不是没见过女人哈哈哈哈…”
门外,江边柳听到这也笑了。他笑的却不是那眼挫的捧场客人,而是这说书台下的听众。他们笑着别人眼挫,自己却看不穿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易容。
没错,那不擅跳舞的醉仙楼舞姬自然指的是易容后的陆小凤了。而那一掷千金的豪客,江边柳在醉仙楼看陆小凤跳舞的这两晚里也认识了,那人正是江湖人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
说起这事,今天已然是陆小凤履行赌约的最后一天。这最后一晚的热闹,江边柳仍旧不想错过,他预备在城里签到完就赶去醉仙楼。
这次的签到和往日不同。考虑到自己马上就会离开济南城,江边柳决定临走前尽可能把作用突出的武学顿悟到极限,哪怕刷新签到地点会消耗大量情绪点。
他最先去的地方便是济南府衙。
[“济南府衙”冷却中(刷新时间剩余:27日)]
[强行签到需消耗一百倍情绪点(10000点),当前持有情绪点:53750点]
[是否签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需要这么多情绪点,江边柳还是肉疼了好一会儿。
签到吧。
[签到成功!]
[获得顿悟:乾坤大挪移(第二层)]
继续签到。
江边柳忍着花情绪点的不舍,就这样一连签到了五次,把乾坤大挪移顿悟到了第六层。而他口袋里的情绪点也只剩下3750点。
这个数字乍看挺多的,但江边柳知道,一旦踏入更广阔的江湖,日后需要消耗的情绪点数量只会更多,还是早些树立“存款”意识为好。
于是,思量片刻后,江边柳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直接去醉仙楼。
*
暮色低垂,醉仙楼临湖而立。
大明湖的雾气掠过初露尖角的荷叶,攀上醉仙楼的飞檐,在朱漆栏杆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二楼靠窗的位子,赏景是最好的。窗棂雕着缠枝莲纹,推开窗,湖风扑面,带着隐约的水腥气和嫩荷香。
只是今日,大明湖畔的诸多美景中参杂进一丝戾气。
这丝戾气化为一剑寒光刺出,竟像是提早降临的三更月光,冰冷极了。而更冰冷的是持剑人“中原一点红”的眼神。
对面,“张啸林”的咽喉距离这柄剑的锋芒,只有一寸。
一寸,足够要一个人的命。
尤其是当握剑之人是天下索价最高,出手最狠,最有信用的杀手,一点红的时候。
“张啸林”没动。
他甚至还在微笑,仿佛抵在他喉间的不是一柄杀人的剑,而是一枝初露尖角的荷叶。
这已不是一点红刺出的第一剑,可没有一剑能让“张啸林”动弹分毫,于是剑剑都半途停了下来。
“楚留香,你当真不肯与我动手?”一点红冷峻的面容终于扭曲起来,而他竟是知道“张啸林”这张人皮面具下的真身实乃楚留香。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几日,他循着蒙面女子这条线索找到了天星帮,意外发现天星帮雇了一点红来帮他们办杀人的事。
他的窥探被一点红发现,两人交手数十招后,一点红认出了他的真身。此后,一点红便追着他,要和他一决生死,并将这件事视为生平一大快事。
可惜楚留香的想法并不同一点红一样。他正欲再次拒绝一点红,忽然间却听到一缕琴音。
这琴音自烟波深处荡漾开去,似有说不出的幽恨,道不尽的悲愤。若是身世凄苦的偏激之人听了,必定心绪起伏,不能自已,恰如此刻的一点红——
一点红双目赤红,他的剑尖颤了下,随即不能自主地向楚留香刺出狠辣一剑!
楚留香大惊,当机立断跃进大明湖,引得一点红跟着跳了下来。
在水中,一点红断然不是熟识水性的楚留香的对手,很快便被楚留香点了穴道,扔上了岸。楚留香自己则循着琴音游去,在声源处看见了湖上的一叶扁舟。
琴音骤停。舟上抚琴之人唇红齿白的姣好样貌映入楚留香眼中——是个少年僧人,而且是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
“楚兄。”无花对着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湖面上的楚留香展颜笑道。
戴着人皮面具的楚留香闻言却连“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这句话也不想问了,只道:“这已是我第三次被识破易容了。”
“哦?不知那两位是何许人物?”
“头一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一面答,楚留香一面想到江边柳上次红了耳尖的窘迫模样,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点笑意,“他……”
正说着,楚留香突然没了声。
无花目露疑惑,却见湖面上楚留香的目光不知何时越过自己,飘向了湖畔醉仙楼的方向。且他盯着的好像是醉仙楼二楼,一间开着窗的厢房。
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一红衣舞姬扭动着腰肢倚上了一青衫少年的肩头。那青衫少年眉清目秀,随即面上含笑地拉住了舞姬的手。
楚留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五日,那个看了眼女子躯体就红了耳尖的少年,那个自己以为面对莺莺燕燕就像羊羔进了狼群的少年,如今竟已成了这般风流模样?
而且,那舞姬跳得…且说是差强人意吧。
[狗头]刺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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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啸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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