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话已至此,事态愈发明朗起来——
“洛豹,极乐阁其实是你秘密铸造假银票的据点,平城县衙则是你利用假银票快速敛财的一枚棋子。”
“像快意堂之类的地下赌坊为了获得假银票,会定期给县衙假‘送茶’、实‘送钱’。县衙则会把收贿的大部分银子上交给你。”
“你闻惯了县衙送来的沾了快意堂沉水香味的银子,嗅觉麻痹,所以方才检查食盒时自然不会对那种香味感到不适应。”
言罢,陆小凤负手而立,两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唇上那两撇胡子。他身侧江边柳的眼睛亮得像刀,刀尖正挑着洛豹的衙差帽子。
这时,六扇门斑驳的牌匾边上,檐角铜铃突然叮当振响,似在嘲笑人间荒唐。
“洛豹…”蒋虎一直按在腰刀上的手收紧到骨节泛白,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突然觉得喉咙发干,“竟然真的是你吗!”
洛豹的面具开始崩塌,先是嘴角,那总是抿得平直的线条突然扭曲起来。然后是眼睛,那双直爽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融化。
“放屁!”忽地,他一声暴喝,手中账本已四分五裂,化作漫天纸蝶。然而,他的掌力甚至能劈开青石板,此刻却劈不开江边柳嘴角的淡笑。
纸屑纷飞中,江边柳从袖中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蓝布封皮的册子。
“既然知道你是幕后主使,我们又怎么会把真本给你?”他轻嗤出声,“你一掌打碎的只是我照着写的抄本罢了。”
“忘了告诉你,除开这些,我还另外搜集了其他可以指认你的证据。并且,我早已对你有所怀疑了。”陆小凤面向洛豹,接上了江边柳的话。
“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三日摧心散’所迫,而是受花满楼所托,帮花家解决同和钱庄的危机。”
“洛豹你在刚接触假银票案时就一直急于结案,让花满楼生出了疑虑。只是他不能确定幕后主使是你们两位捕头中的哪一个。”
听到这,连江边柳都不免吃了一惊,他并不清楚这些背后消息。
而洛豹的脸变得比纸还白。他听到檐角铜铃又响…
这次像是丧钟。
*
江边柳和陆小凤走出济南府衙时,天还未亮。
方才在府衙里,洛豹自然没有乖乖伏法,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他终是被蒋虎带人制服了。
现在,陆小凤要去找花满楼要来“三日噬心散”的解药,他这场做戏属实不易。不过,在去之前,他还有些事需要同江边柳说。
陆小凤转过身,却见江边柳已朝书坊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对方是要去取县衙密账的印刷书页。
那些书页还是在他们二人来访济南府衙之前,陆小凤半夜叫起书坊熟人老周帮江边柳临时印刷的。
且不提当时被陆小凤惊扰美梦的老周如何骂骂咧咧,老周的手艺功夫倒真没得挑剔。
因为考虑到时间有限,需得在按察司巡抚来之前准备好一切,江边柳只选了账本中最为罪大恶极的几页,请老周排字印刷。而老周飞快地排好了几版铜活字,天亮之前印个几百上千份不在话下。
府衙门口,陆小凤见江边柳即将走远,终是忍不住在后面跟了几步,开了口:“不再想想?你这样做,会死。”
江边柳没回头:“以卵击石,石头碎了,卵却未必会破。”
陆小凤乐了:“朱砂帮的人不是石头,是饿狼,他们会撕碎每一个碍事的人。你大张旗鼓地把有关他们的罪证纸页满城散布,他们人多势众,说不定会把你剁成肉馅,包成包子,再喂给街边的野狗。”
江边柳终于转过身来,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可狼群里即将继位的头狼,正等着有人把叛徒的尾巴揪出来。”
陆小凤目光一闪:“你是说…冷秋魂?”
“朱砂帮二长老背着少庄主勾结县衙,账本上的每一笔银子,都是在挖少庄主的墙角。”江边柳淡淡道。
“你想借刀杀人?”
江边柳摇头:“刀是他们自己的,我只是递个把柄。”
陆小凤沉默片刻后又道:“即便如此,现在离天亮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天亮之后必然有人阻你行动。你一个人如何在那之前将印刷好的密账纸页贴遍全城?除非你会分身术。”
江边柳忽然笑了。他一笑,眼睛便如墨池倒映流星,说不出的生动:“你敢不敢和我赌一局?”
陆小凤扬眉:“赌什么?”
“赌天亮的时候,全城的每一条街道都会知道县衙他们的勾当。”江边柳顿了顿,“若我输了,任凭处置。若我赢了…”
“你要什么?”
“若我赢了,我要你…穿上女装,去醉仙楼跳三天舞!”
“咳咳…”陆小凤差点被口水呛死,然而下一秒他又笑得胡子乱颤,“好!好想法!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应该不太美妙。”
不过,他开始有点期待天亮了。
*
梆子敲过五更,尚未至破晓,济南城还浸在青灰色的雾里。
人比天醒得早。
卖豆腐的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车轮碾过青石板上的露水。包子铺的蒸笼已经冒出第一缕白气,混着面香飘过略显空荡的街道。
更夫揉着发酸的眼睛,正要收起铜锣,忽然听见瓦片轻响。抬头望去,稍远处几只野猫正排着队从屋檐走过,每只嘴里都叼着看不清是什么的薄薄一片东西。
总不能是别人家的账本子吧。更夫摇摇头,这年头的猫可比人讲究规矩多了。
早点摊前,陆小凤坐在那,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的对面,司空摘星正把一颗花生米抛向空中,然后用嘴接住。
“你确定和你打赌的那小子一定会有动作?”司空摘星对着陆小凤嚼花生米,眼睛却四处瞟着。
“等便是了。”陆小凤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天快亮了,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做。”
“我不好奇他要怎么做,但我对你们打赌的输赢好奇极了,而且我非得要押那小子赢不可!”似乎已经预见了陆小凤不久之后的狼狈模样,司空摘星贼笑道。
这时,摊主老张打了个哈欠:“两位爷,还要添豆浆吗?”
陆小凤摇摇头,手指不自觉敲得更急了。
“现在天就要亮了,连只蚂蚁都没看见。”司空摘星撇撇嘴,“你说那小子会不会…”
“嘘——”陆小凤突然眯起眼睛,“你听。”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司空摘星连忙竖起耳朵,却只听到街口宋婶的惊呼声像一把刀,劈开了清晨的薄雾,又像块石头,扑通砸进了街巷的平静水面。
“我的亲娘哎!”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同时转头。更夫第一个凑了过去,待看清地上的情形,手里的铜锣“咣当”一声砸了自己的脚。路边醉醺醺的酒鬼刚趴在地上吐完,却忘了合上大张的嘴,只顾瞪着地面。
蚂蚁。
数不清的蚂蚁!
这些蚂蚁不断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青石板的每条缝隙里都在涌出黑亮的蚁群。它们的数量甚至多到相互间一层层上下交叠起来,像无数条细小的墨溪,逐渐汇成愈发宽广厚重的墨河,越流越远。
司空摘星的眼皮跳了跳。
陆小凤的眉毛抖了抖。
很快,街两边二楼的窗户“吱呀呀”接连推开。李秀才的毛笔插在发髻里,连胭脂铺的俏寡妇都只披着件外衫就探出身来。
蚂蚁还在前进。
“让让!让让!”
“这、这怕是要变天了!”
“…青天白日的也会见鬼?”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街头。
“我这嘴是开过光吗,还真见着蚂蚁了…”司空摘星愣愣地喃喃道。
“跟上去。”陆小凤蹙着眉拍了司空摘星一下,拍回了他的魂。
实际上,几乎整条街的人都跟了上去。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县衙门口。
差役们闻声出来,见人数众多不便驱赶,且无人闹事,再加上自己也对眼前奇景起了好奇心,便同样在旁看了起来。
晨光斜照在县衙前空地的青石板上,那些细小的黑影忽然停下了。最前排的几只蚂蚁触角相碰,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然后,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动了起来。
第一排蚂蚁突然解体,从上至下每一层都如雨点般散落。却在坠地瞬间重新列阵——竟是在用身躯拼凑着某种图形。
紧接着,石板缝里立刻涌出第二批蚂蚁。他们精准地嵌进第一批蚂蚁间的空隙里,把图形填补得有棱有角起来。
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
卖字画的李秀才突然浑身发抖,手里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他认出了那些图形上的棱角是什么。
那分明是…写字时的笔锋!
“神了!蚂蚁在拼字!”不知是谁最先喊了声,人群随之沸油般躁动起来。
然而,等蚂蚁的字越拼越完整,所有人反而安静下来,只盯着蚂蚁看。
最终,有八个大字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咚——!”
就在这八个字拼成的一刹那,县衙门口的鸣冤鼓突然响了。
所有人转头去看。那面鼓就孤零零地立在朱漆大门外。鼓面泛着死牛皮特有的青白,像具曝晒多时的尸首。
隔了几步远,蚂蚁仍在摆字。
“…我看这不是蚂蚁,”司空摘星的喉结滚动,“是判官笔。”
他话音落下时,天忽地黑了。
众人疑惑抬头,却见成百上千只麻雀、乌鸦、信鸽,甚至还有几只夜枭,爪子上都抓着纸张,像一片黑压压的云,掠过屋檐,飞向四面八方。
然后,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从天上落了下来。
作者拼死忍住了脑子里无数更夸张的想法[化了]
不过后一章很难说…毕竟咱们小柳是要当bking的少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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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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