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晨雾未散,海伦站在空艇下方地面,指尖跃动着晶莹的水球。她轻轻一弹,水球如活物般沿着艇身滚动,所过之处,黏附的鸟粪和沙砾纷纷剥落,露出空艇银黑相间的干净漆面。
“梯子问题解决了没?”她转头问师兄。
卢森正站在沙滩上,眉头微蹙。他抬手凝出一道冰阶梯,晶莹的阶梯在晨光下如同水晶雕琢而成,连接空艇舱门与地面。然而接触了外界湿热的空气,阶梯表面开始融化,变得愈发光滑。一位尝试登梯的队员差点滑倒,骂骂咧咧地退了回来。
“需要增加摩擦力。”梅进入沙滩边缘的棕榈林,一会儿怀里抱着一捆细长的海草叶回来。她将草叶交错着铺在冰阶表面,草叶上的锯齿相互勾连,形成防滑层。“时间够的话编成垫子更好,”她拍了拍手心的草屑,“我们渔村的老法子。大家小心些上下应该没问题。”
正当众人试验改良后的冰阶时,沙滩尽头扬起一片沙尘。
薇琳眯起眼睛——那是一支缓慢行进的队伍,约莫十余人,赶着五辆牛车。
即使隔着老远,也能辨认出他们标志性的长卷发,在风中如波浪般起伏。四名王国骑士护着的牛车上堆满镶珍珠的箱笼,在阳光下泛着奢华的光芒,但拉车的牛显然不适应松软的沙滩,车轮不时陷住,队伍行进得艰难而缓慢。
“小伙子们,干活了。”格鲁姆的声音从舷梯上传来,他今天罕见地穿上了正式制服,独眼上的皮罩也换了新的。两个小组的队员立刻行动起来,快步走过去帮忙推车。
随着心之剑团队员们的加入,牛车在沙滩上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起来。佣兵们熟练地推着车轮,喊着号子,将陷入沙中的车辆一一解救。
接近到能看清对方面容时,薇琳倒吸一口气。
碧澜联盟的侍从们个个面容精致,他们簇拥着的男子——那只会是联姻对象二王子艾瑟尔——有一张令人屏息的精致面孔,皮肤如珍珠母贝般泛着柔光,颧骨与下颌的线条却透着不容错认的阳刚,睫毛浓密得近乎奢侈,在眼睑投下扇形的阴影,眸色是深海处才有的幽蓝,宽肩窄腰的轮廓被丝质礼服完美勾勒,抬手时能看见小臂肌肉流畅的线条。
他有这样出众的外表,想必能让等待联姻的大公主欣喜若狂。薇琳暗想。
然而此刻,王子淡粉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不仅是他,整个碧澜队伍人员都面色苍白,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折磨。几位侍从走路时甚至微微摇晃,全靠彼此搀扶才能保持仪态。
这是被风暴吓坏了?
薇琳暗自嘀咕着。
然而靠得更近后,作为生命法师,她能感觉到更微妙的东西——这些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疲惫感,不像是单纯的晕船或惊吓,感觉回程的几天她和理查德可能需要制作很多活力药剂。
“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回舱!”马斯克洪亮的声音在沙滩上回荡,他张开双臂像赶小鸡一样把好奇的空艇工作人员往空艇方向赶,“给他们让出通道!”
薇琳等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围观,一起提前回了空艇。
按照既定安排,薇琳和理查德作为治疗师留在活动室待命。阳光透过圆形舷窗照进来,在枫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理查德已经掏出了他的宝贝药剂箱——那是个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橡木匣子,轻轻一按机关就能展开三层置物架。
“来帮忙,把这些银边喇叭菌碾碎,要细得像海沙一样。”理查德推过来一个玛瑙研钵,里面躺着几株发着微光的菌类。
薇琳卷起袖子开始研磨,菌类碎裂时散发出清凉的薄荷香气。理查德则忙着将各种原料按顺序揉捏成小丸子,装进小瓷瓶中。
制作药剂不妨碍他们继续在空艇内部观察,透过舷窗,薇琳看见第一辆牛车已经抵达空艇下方。六个碧澜侍从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黑檀木镶金边的箱子,走向卢森制造的冰阶梯。
如此慎重,不知道是什么珍贵的物件。
薇琳习惯性地张开感知网,扫过那些华丽的陪嫁箱笼。
黑檀木箱里没有生命波动,行,至少排除了是某种活的东西。
后方牛车上,她的感知却捕捉到了活物的痕迹。
网箱里,成群的生命光点如星辰闪烁,貌似是某种昆虫,类似蝴蝶,但它们的生命波动更加……锐利?仿佛每只虫足末端都带着微小的能量刺。
她的感知刚触及一个长条木箱,手腕便猛地一抖,研钵里的药剂差点泼洒出来。
人类的生命波动!
不,不对……
薇琳屏息凝神,将感知细化——那波动与人类有微妙差异:心跳慢了三分之一拍,能量脉络中流淌着淡蓝色的异种魔力。
亚人?还是某种人形近亲物种?
她装作整理药剂,悄悄靠近舷窗。透过玻璃,看见碧澜侍从们正将那个长条箱子搬运上来,他们拒绝了心之剑团成员的帮忙,坚持自己运送这个箱子,同时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薇琳感觉回程不会太平。
空艇升空后不久,薇琳的预感便应验了。
广播里突然响起驾驶员格兰女士沙哑的声音:“肯恩骑士、卢森法师、海伦法师、格鲁姆副队长,请立即到驾驶室。”
片刻后,格鲁姆阴沉着脸回来,召集两个小组长、非战斗队员在活动室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
“空艇能耗异常,”他的独眼扫过每个人,“空艇的魔晶消耗速度远超预期,即使算上新增载重也不该这样。”
他敲了敲墙上的航路图:“经过商议,从明天起,改为昼行海面,夜升低空。航程预计延长两到三天。”
那就总共需要五到六天才能抵达爱莎菲亚王国领土了。
队员们交换了几个眼神,但没人提出异议——毕竟比起被困在茫茫大海上,慢一点也无妨。
改变行进方式后,最受累的莫过于海伦。
清晨,当空艇缓缓降落在海面上,这位船上唯一的水系法师就得搬着小凳子坐到敞开的舱门口。她双脚踏在舷梯上,指尖引导着海水形成推进水流,简直就像一匹被套了缰绳的海马。
“左转十度!”
“右转十五度!”
格兰女士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她能对着海图把握方向,坐在舱口的海伦看不见,只能任格兰指挥。
海伦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法袍下摆早已被浪花打湿。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把法袍上的水挤出,她咬牙切齿地调整着水流方向。
但即使海伦出了全力,空艇的航速依然慢得令人发指——简直比地龙车还磨蹭。
薇琳经常看见海伦对着水面发呆,嘴唇无声蠕动着,八成是在用最恶毒的脏话咒骂这差事。
雷德站在甲板边缘,手臂舒展,几只银灰色的信天翁顺从地落在他肩头。他低声说了几句,海鸟们便振翅飞起,在空艇周围盘旋成警戒圈。
倒是那几个轮休的碧澜随侍,似乎对降落在海面的安排颇为享受。
他们男男女女,三三两两聚在舱门里的过道上,毫不避讳地脱去华服,仅仅穿个短裤,露出线条优美的躯体,如海豚般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如同碎金。
“看那个线条,不论男女都太好看了……”海伦一边操控水流,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海中的身影,差点让空艇撞上一块暗礁。
他们在水下灵活得不可思议,修长的身躯划出优美的弧线,转眼就消失在深蓝之中。几分钟后才从远处冒头,手里往往抓着活蹦乱跳的海鱼。
第一天结束,某个随侍甚至带回了一只少见的紫色六角海星和脑袋大的砗磲贝,献宝似的递给海伦,逗得她眉开眼笑。
“至少养眼。”海伦在吃饭时和薇琳说,不知道她说的是那些随侍还是送给她的海产。
晚饭时间,夕阳斜照,空艇仍漂浮在海面上,暂时还没升起。
突然,上空盘旋的海鸟发出尖锐的警报鸣叫。
雷德脸色骤变,冲向了驾驶舱:“海面下有东西在聚集!格兰女士,建议立即升空!”
随着引擎轰鸣,空艇缓缓脱离海面。就在这刹那,薇琳透过餐厅舷窗看到——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浮起无数发光水母,它们半透明的伞盖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像一片突然点亮的星空。更奇怪的是,这些水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组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圆环,圆心直指空艇刚刚停留的位置。
那不会是自然形成的……
夜深人静,薇琳在走廊尽头的洗漱间擦脸,温热的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镜中的自己头发蓬乱——她没什么心思打理自己。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碧澜女性随侍走了进来。她端着一个黄铜水盆,盆中躺着一条半死不活的海鱼,鱼眼惨白浑浊,鳃盖缓慢开合,散发出浓重的腥味。
薇琳皱了皱眉。
在这里处理海鱼?都快半夜了,吃夜宵也去餐厅后厨处理。
她挤干毛巾,端起自己的洗漱用品离开,回到自己宿舍,却悄悄在感知网中关注她的动向。
随侍在洗漱间停留了约五分钟,期间传来清洗东西的水声。她离开洗漱间,却没有返回随侍居住的四人间,而是沿着螺旋楼梯向下一层走去,那里是堆放陪嫁箱笼的货舱。
薇琳屏住呼吸,感知网清晰地“看”到:货舱门口,心之剑团的两名守卫拦住了随侍,两人短暂交谈(感知网无法捕捉具体内容),守卫最终放行。
最诡异的是,当随侍的光点进入仓库后,立即与那个长条箱中的人形生物的光点靠在了一起。而那条半死不活的海鱼——它微弱的生命波动,在靠近人形生物后,消失了。
不是处理海鱼。
是投喂。
薇琳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毛巾。那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需要碧澜人在深夜偷偷喂养?而且用的还是活饵……
晚上,薇琳梦见了长着尖牙的海底生物,追在自己身后跑……
第二天,薇琳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海伦和她如出一辙的憔悴。
“你干什么了,怎么看着比我还累?我不该是最累的嘛。”
海伦把碧澜帅哥送的干透的海星制成装饰挂在了舱门口,转头继续苦哈哈地推船。
没前进多久,天际线上,乌云如巨浪般翻涌而来,瞬间吞噬了光线。
薇琳站在舷窗边,感知网迅速扫过云层——没有雷云龙特有的能量波动,只是普通的暴风雨。她刚松了口气,瓢泼大雨就砸了下来。
驾驶舱内,格兰女士的怒吼透过广播传来:“海伦!停止推船!所有人固定好自己!”
所有人回到自己房间。
雨幕如瀑,顷刻间将世界模糊成灰蒙蒙的一片。
空艇在汹涌的海浪中起伏,像一片无助的树叶。
虽然没有雷云龙引发的风暴那么剧烈,但每一次颠簸依旧让未固定的物品四处飞溅。队员们死死抓住舱壁上的皮带环,有人甚至用绳索将自己绑在了柱子上。
就在这混乱中——
“咚咚咚!”
急促的拍门声刺破雨声。一个碧澜女随侍浑身湿透地冲进宿舍区, “水系法师!海伦法师!”她的声音尖锐得不似人声,疯狂拍打着每一扇门,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薇琳挪动到门口,拉开门时,那随侍差点扑倒在她身上。“在那边!”薇琳指向海伦的房间,同时敏锐地注意到随侍手腕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某种利爪所伤。
海伦刚打开门就被随侍拽住:“货舱……他不行了!求您!” 她的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拖着海伦,跌跌撞撞就往楼下冲。
薇琳眼睛一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货舱口,看守的三名队员抓着扶手贴在墙壁上,他们脸色怪异,看见跟下来的薇琳,给她使了个眼色。薇琳探头朝货舱大开的门内看去,里面一片混乱:沉重的长条箱笼侧翻在地,满地玻璃碎渣混合着流淌的水渍,混合着某种钴蓝色液体在地面蔓延,一条人鱼正在这片狼藉中痛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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