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很快挂断了,因为深潜项目也遇上了难题,老谢一时走不开,实在来不了。周见深真是愁得直薅头发,恨得咬牙切齿,“临门一脚出了这事,你们说,是不是西大故意的?想破坏咱们的试飞?”
“不然怎么好端端地又来搞破坏?听凌师长的意思,卫戍里丢了兵!现在还在拉网找一个后勤里负责洗菜的大姐,生死不明,这不是制造恐慌是什么?”
“还好来的是凌师长,他的驻地离咱们这不算远,接到上级指示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不到一个小时就围住基地了,没有我的手签条,进不来人,更出不去人。”
这么一说,苏云鹤和孟图南都觉得很有道理,后又觉得毛骨悚然,“西大海雕国怎么会这么了解我们的动向?看来,是咱们内部出了叛徒,一直在对外传递消息呢!”
周见深仰靠在椅子上,用力捏了捏鼻梁,再睁眼,眼底的血丝依旧如蛛丝网般密密麻麻裹在白眼球上,瞧着就心累。
“这个项目现在叫停不止是损失巨大,但若勉强上马,更是劳民伤财,我……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周见深用力抹把脸,“我不怕承担责任,也不怕葬送前程,只怕承担不起国家的期待,辜负ZZ局同志们的厚爱。”
“周院,咱们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妄自菲薄。”孟图南伸手合上他面前的文件夹,声线清越从容,虽年轻却有着抚人心绪的平和力量。“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给这些抛家舍业,各专业堪称顶尖的研究员们一个答案。”
“我相信,这个答案就是我们想要的。”
周见深定定看着她,良久,苏云鹤也走了过来,他抱臂笑道:“最多半个月,怕啥?”
周见深低眉笑了笑,忽地想起什么,捞过电话又开始打。
苏云鹤和孟图南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聊天,话里话外反复提到一个名字——司漆星。
能入苏老眼的,想来也是个天纵奇才,颇有能力的人。
但可惜的是,听苏老的意思,这个人因为祖父早年追随校长逃亡去了绞索特勒岛,因祖母娘家祖业在临城,故而不肯走居,于是二房三房带着子女追随而去,他们留了下来。两位老人自当年别后再没有往来,鸿雁书笺都无一封。
可饶是如此,司漆星仍受了牵连,自小跟着被放逐小海岛的父母过着艰苦又简单的生活,高中前几乎没有进过学校,全靠父母在家教导。就是这么样一个没受过正经教育的,不合群的人,恰恰是个在数学一途有着与生俱来敏锐性的天才。
可科研的圈子里,何尝缺过天才?
饶是苏云鹤爱才,他也不得不承认,三十岁的司漆星在孟图南面前还真是说不上话的。是以当司漆星边缘化地搞着寻常的,机械的研究蹉跎时光时,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济于事。
能上桌吃饭,靠得不仅是天时地利人和,就像周见深,老徐不出事,雄鹰和凤凰项目不会合并,单就凭周见深的人马,早晚也能搞出六娃来,但若干年后的六娃和现在的六娃,含金量和威慑力却大不相同。
更不论孟图南抢占先机搞出来,凤凰必然腰斩,又何来以后之说?
苏云鹤久久叹息不止,叹息司漆星这个生不逢时,命不带运的可怜天才就这样被埋没了。
孟图南不解,“好好干研究,什么岗位都是一样的。苏老也不必这么惋惜,我学的专业也不是为了搞战斗机,当年也没想过自己回来就参与了这样的项目。但既然做了,就好好做,一步一个脚印,有了成绩才有话语权,才能去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前期的积累都是必要的经验,厚积薄发才是人生常态。”
苏云鹤欣慰又不甘地看着她,凝视许久才喟叹一声道:“小南,有时候觉得你哪里是十九岁,我今年五十九岁了还时常迷惑在世情里不得解脱,你却三言两语就说清了世情本质,叫我老头子汗颜呐。”
“我得找小司多聊聊,不要好高骛远,搞国防之重器的想法确实不错,但人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全情沉浸乃至痴迷其中,都是要出事的。”
苏云鹤正说着,周见深一脸喜气地凑过来,“说什么呢?还能出什么事?”
苏云鹤撩起眼皮子看他,“怎么?谢麒零愿意来了?”
“那倒不是,老谢那脾气,说有事绝对有大事,但他给我一个思路,说是有个断亲的二叔一直干这个,厉害到橙区工大校长三顾茅庐都没能请回去当教授,到现在也只是挂个教授的名头名授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两人都不做声,不接茬,周见深颇有些无语,但心内喜悦得紧,只想找人分享。“刚才我联系上老谢的二叔了,光听言语就知道是个有脾气有本事的,说是考虑一下。”
他说完看着面色平静的二人,不知怎的就生出了极大的挫败感。就好像他的忧虑,他的焦躁和不懈努力很可笑一样。
然而没等他蹙眉,孟图南率先站了起来,轻叩掌心,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弧度,“干得漂亮,不愧是周院。我回去干活了,你们慢聊。”
“唉,哦,好。”周见深觉得有点怪怪的,很像上级对下级不走心的夸赞,但又隐隐有些莫名的骄傲。
但见她出去,周见深又道:“苏老,别看现在风平浪静的啥事没有,但其实平静的海面下早就暗潮汹涌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涉密,只能听,听过就算了。”
“你说,我你还不放心吗?
“卫戍的一个副队长被羁押带走了。”周见深脸色凝重,不住叹气道:“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据那个小队长交代,这次西大很重视咱们的项目,说是等出成果了,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总指挥,毁坏研究成果,造成不可挽救的损失。”
他说着还心有余悸,“凌师长可堪大用啊,卫戍的人就发了一个奇怪的异常信号,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明白,凌师长甚至没等司令部下达指令,冒着被处分的风险,追踪信号源就赶来了。”
“别的暂时还没问出来,但可见这事没那么简单。还有支隐藏的队伍在暗处虎视眈眈,意图对我们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苏云鹤听完亦是倒吸一口凉气,“雄鹰就被这样摧毁过,放火烧基地,险些给我们一锅端了。那会儿项目还没什么进展呢就疯狂如斯,现在只会更无人性!”
周见深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干后长吁口气,“不怕,凌师长带兵进驻接管,查清为止。他的手段苏老你恐怕不知,他年轻那会儿贪玩,就喜欢出去执行特殊任务,越危险越高兴,那几年,周边国家甭管多有名气的悍匪啊武装力量啊,听到他的名头就没有不避锋芒的。”
苏云鹤捧着杯子啜饮了一口,啧,小南的家属麽,那的确可靠,是不可能被策反。
他但笑不语。
这时,电话又叮铃铃地响起来,周见深大步过去接听,脸上的神情逐渐从期待,严肃过渡到商量,哀求,看得苏云鹤直皱眉。
最后应该是未能如周见深所愿,那头已传来忙音了,他还拎着电话机久久没搁下。
苏云鹤不由担心道:“怎么了周院?事有变故?”
“唉,老谢的二叔说是腿脚不良于行,不肯出这趟院门。如果真要见面,叫我去见他。可是,生产线在这里,我人去有什么用?”
“我非乃不尊重他,只是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作为行政和科研的一把手,怎么可能说走就走的?”
周见深用力撂了手里的话筒,沉默了片刻,起身就着脸盆架子上的半盆冷水洗了把脸,复又坐回办公桌后,嘴里叨叨咕咕着,“请不动师傅,那就请徒弟。既然这么想给唯一的弟子谋个好前程,行!总得看看实力吧。”
孟图南自然不知自己走后的这一段事,她见天色还早,便想着再去实验室看看数据复测的如何了,手头上还有个报告没写完,她边走边想,没有留意到几百米开外的三层矮楼前站着的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他本正在听着跟前的两个人在汇报摸排情况,一抬眼,却看见那抹清瘦的身影自走廊上缓慢走过。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本已走出视线的女孩忽地又自转角处折回来静立在楼梯下。
就那么极平静地看过去,与他视线相交。
冷肃紧绷的男人忽地就被少女遥遥地这么一望,拨动了眼底**的琴弦。一双狭眸深处,掩藏着被温柔包裹住的侵略感。
一闪即逝。
凌峥嵘始终记得,孟图南不喜,乃至厌恶这种凝视。
孙正觉察到他的走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啧一声却没说什么。待分配好任务,拟订好下一步计划后几个团长和卫戍的负责人都离开,孙正方才依靠在走廊下的栏杆上点了根烟,“工作都安排下去了,老大,距离下一轮摸排还有二十分钟。”
凌峥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摘帽托在手臂上,穿越中间的大片空地朝着她走过去。
夕阳余晖在他身后,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凌峥嵘的步伐肉眼可见地越迈越大,眼底浓郁复杂的感情也在濒临满溢的边缘晃荡着。
孟图南的眼眸早褪去红瞳异色,只眼尾一抹昳丽,此刻独独看着他朝自己而来,专注的神情瞬间取悦了他,也瓦解了凌峥嵘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怨怼和委屈。一腔真心都是欢喜,相思有人接住的感觉,幸福到唇角下意识牵起上扬的弧度。
然而,就在两人相距三四步远时,两个穿着大白服的男人也看到了孟图南,顿时欣喜地拿着土黄色的档案盒一前一后将人夹在中间。
“太好了孟顾问,正想着去找你,结果你在这里。来,你看看这个,这份是今年单位报职称的名单和履历。”
孟图南礼貌地看着他二人,并没有伸手去接。
另一人见她不明白,解释道:“是这样的孟顾问,单位推荐需要至少三位同志签字,周院签了,刘副院也签了,还有一个空处需要你签。”
“职称自八六改后咱们单位已经五年没有开展过这项工作了,今年能推动,听周院说是您打了报告给上面,上面这才启动了咱们单位的申报工作。大家都很感激,和工资挂钩的事,都是大事。”
看得出来,男人说话很有水平,因为他很快转折了。
“但是啊,复启的头一年,要格外慎重呐,咱们只报五个名额,不过你放心,张工也在内。他情况特殊,来咱们凤凰之前在高校搞过初级,所以呢,这次中级的名额就这么一个,特别宝贵,我们依然决定留给他。”
他说完一眨不眨地看着孟图南,把手里拿着的文件盒非常郑重地递过去,仿佛递过去的是什么宝物一般。
孟图南不肯接,谦逊道:“我哪里够格。”
另一个人接过话头,无比诚挚说道:“现在情况特殊,咱们项目啊已经开过领导小组会讨论过,也已形成了会议纪要。既然孟顾问在负责,那你来签字,理所当然!大家都是这个态度,技术上不搞资历那一套,谁本事大,谁签。”
两人一致点头,然后掏出大红包的文头纸给她看。
“这里面是这次符合条件的,所有同志的个人情况和三年工作总结,孟顾问可以只看前五个人的情况,后面的一律批称职就行了。”
凌峥嵘避嫌般侧身站在几步远处,不时抬起手腕看看表,然后抬眉望远山,清冷的气质与傍晚的寒风相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