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研基地二楼检查室外的灯长久亮着,白得刺眼。
凌峥嵘开着窗抽烟,夜风将他的俊脸吹得愁苦,一肩银白色的清辉月影,衬得他较往日少了杀伐冷肃,多了阴翳沉重。
景赤华强忍着一身的不适坐在检查室大门正对面的椅子上,他借着玻璃的反光查看自己肿起来的脸,轻嘶了口气。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让景赤华胃疼的声音,“真的假的?那会儿照着小爷我胸口开一枪的时候多猛啊,这会儿躺下了?啧,孟图南这么干忒不地道了,这样岂不是显得小爷我特别菜鸡?”
孙正穿着挺括的军服,不能与他勾肩搭背,但可以唇枪舌战。“你少哔哔两句,一会儿给老大听去了有你大比兜子子吃的。”
话音才落,两人就对上了凌峥嵘那双眯缝着更显狭长的眼眸,脸色似是如常,但窗边的纸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烟屁股叫孙正浑身一紧。
接着是他缓慢转动眼珠子,像极了狙击枪的准星瞄准猎物。沉静如水,却蓄势待发。
“你叫她什么?”
舒敬的嬉皮笑脸瞬间敛了去,“她……”
凌峥嵘沉默地吸了口烟,许久都没有烟丝从口鼻溢出,他略低下头按灭烟头,然而没等他再抬头,舒敬已改口了,两手一摊,嘟嘟囔囔解释道:“老大,小嫂子和我打赌,我输给她当同伙了。”
孙正不动声色地站在舒敬斜前方,清了清嗓子一边怒斥他一边伸手去拍他的头,“什么时候的事啊?你狗胆包天!虽然是保护小嫂子,但你要和老大说一声,是吧?现在形势多危险,基地里混进去的潜伏者们还没找出来,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随时都有生命……”
凌峥嵘单手揣在裤兜里走过来,一双眸子清冷幽深,哪怕舒敬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是下意识对这种平静到没有情绪波动的男人打从心底里发怵。
那年被他一拳打得骨裂的肋骨毫无征兆地隐隐作痛。
舒敬试图讲道理。“老大,我已经转业了。”
“你知道的,我这是猪脑子,小嫂子设局我哪玩得过?你怪我这事得算迁怒啊,非要打,那你缓几天行不行?我这左肩膀刚被你媳妇儿拿枪顶着肉,实打实开了一枪。”
他扒拉自己的病号服给他看透着血的厚厚的一层纱布,还比划了一下,“就抵在这,一点都没犹豫就开枪了。不信你问那小子,他也在场。”
被抬着下巴指到的景赤华猛地抬眉狠狠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孟博士对人体构造和对枪支的把控都很精准。”
“她为什么开这一枪?”
“你知道你媳妇儿干了什么吗?啊?”舒敬猛地高亢着去指景赤华,急得脸色通红,“她叫人草他,用枪逼着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草了他!”
凌峥嵘眯起眼,冷沉的视线从孙正脸上扫过,但见孙正不语他便心里有了数,于是看向景赤华。
景赤华捏紧拳头,目光却一片坦然深沉,黑黝黝的,不知里头埋葬着什么。“你们说话,别带上我。我和孟图南之间的事,也和你们无关。”
他说着直直看向凌峥嵘,嘴角挂着冷笑,“不怕你笑话凌师长,现在你大可以当我是孟图南的一条狗,她豢养我,叫我去吃人,我就吃。叫我趴地上摇尾乞怜,我就趴着摇尾巴。”
“只要她说话算话。”
舒敬错愕极了,抬手指着他叠声道:“你你你,你就为了当继承人,你连自尊都能出卖?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如果孟图南现在叫你去吃屎,你也吃?”
“吃。”景赤华平静回道:“你好天真啊,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孟图南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你想过吗?你怎么就成了她的合伙人?为什么要做她的打手,站在她的身边,她只点了下头,你就替她出手杀人?你情绪暴怒,她都有恃无恐顶着你的胸口扣动扳机?”
“不是因为你叫她小嫂子,就觉得有义务帮助她。”
“也不是你觉得她杀人必然有原因,出于信任。”
“更不是跃跃欲试以杀取乐。”
“而是她知道你人性上的黑洞需要什么来填补,才能感到充实,亢奋,才能。”
“我就是想要把孟氏,景氏收入囊中,她愿意给,好过我去抢。毕竟,我就是抢也抢不来,还得赔进去一条命。现在不好吗?一点自尊而已,当我失去继承人身份以后也一样猪狗不如,与其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真不如当她的狗。”
景赤华说着笑了起来,他甚至朝着凌峥嵘伸手要了根烟,年轻的男人气息干净纯粹,他医学出生,念了非常多的书,整个人有着沁入骨子里的书卷气。
“我调查过你,舒敬。”景赤华在袅袅轻烟后面容模糊,声线却冷得像一把开膛破肚的冰冷的手术刀。“我的苦难源于你。”
“呸。”舒敬毫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扭头对着凌峥嵘表忠心道:“老大,天地可鉴,是你把我送这儿来接受治疗的,孟图南要不是小嫂子,换任何人今晚上敢这么干,我甚至不用枪,一圈就给她打死了!”
凌峥嵘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舒敬,对着景赤华温淡开口道:“你继续说。”
“孟图南是籍借我,来破舒敬的心魔。”景赤华的眼神太复杂了,有恨,有怒,却还人不知赞叹。“心理学讲穿了,就是治疗心结。谈话的手段太温和,点击治疗漫长偏激,用处有限。最好的办法就是重现当日的情景,逼迫当事人重来一遍,直面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遗憾,直面心魔。”
“孟图南剑走偏锋,当机立断,她太神了,这一手既折了我的腰骨将我碾碎进尘埃,也叫舒敬和我都认识到了真正的,不敢承认的需求。”
他噙着笑,笑得讥诮,“舒敬,你做任务被那个男人猥-亵,都是因为你长得阴柔勾人,不然为什么他们拐卖了那么多男人,偏偏就对你下手了?”
“放你大爷的狗屁!”舒敬气得撸起袖子三两步就蹿过去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往上举着,吐沫星子溅了景赤华一脸,他振振有词,毫不退让地骂道:“小爷踏马的有什么错?死变态就该死,非要说有错那也是错在老子没能亲手给他那块烂肉碾碎了喂他嘴里!”
“小爷是英雄知道吗?要换成你,指不定就残了死了,都熬不过一天!”
“不是小爷吹牛壁,要不是小爷我拦着,那三个大学生恨不能给小爷我供起来磕头烧香!多大的功德你懂吗?你个软骨头怂货,怎么敢对小爷的事指指点点的!”
凌峥嵘与孙正对视,都轻呼了口气。舒敬这人特别犟,喜欢钻牛角尖,又死要面子的人,能这么大大方方骂出来,反倒是心里想通了,想明白了才能亲口提及这件事。
凌峥嵘冲孙正使个眼色,孙正上前从舒敬魔爪下将景赤华解救了下来。
景赤华嘶嘶地抽着凉气,整个人都像强弩之末硬撑着劲在周旋,他两只手撑住膝盖,屁股抵在墙壁上,吃吃笑着,看不清眉眼。
“她的身体要垮了,我给她拍了片子,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病灶所在,没得救了,呵,慧极早夭才是正确的,是老天爷拨乱反正,修复这个世界的BUG呢。”
“神仙难救……”
砰地一声,孙正被凌峥嵘突如其来的一拳震得手臂发麻,整个后背砸在墙壁上才卸掉劲力。“老大你冷静点,他受不住你这么打,真会出人命的。”
舒敬一身的落拓不羁缓缓收起,不动声色地挡在景赤华身前。
孟图南说他有用,可别影响了她的计划,万一她心情不好不肯带自己玩可就亏大了。
凌峥嵘揉了揉拳头,冷眼睨着景赤华道:“把话说清楚,她究竟怎么了?她不是一直在吃药?”
“药?”景赤华抬起脸嗤笑一声,“你不知道?她没告诉你?那是安慰剂啊,你可以把它当做维生素片的一种,什么用都没有,除了苦以外,什么用都没有。”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子,满脸的不屑,“甚至都不止疼,呵,都是实验的对照在用,毫不知情时尚且可以安慰,但孟图南一直都知道,却还在吃,你们脊背发寒吗?”
“这是妖孽啊,何其恐怖的存在,老天爷怎会容许她在人间浪荡久待?”
“无药可救的,她必死无疑的。”
凌峥嵘雷霆万钧的拳头,舒敬去拦,却也只卸去他的六分力道,余下的丝毫不差得落在景赤华脸庞的墙壁上。
骨与坚硬砖混碰撞时发出血溅的悲鸣声,拳风刮烂他的侧颊,叫景赤华瞳孔猛地放大,整个人都好似死了一瞬又活过来,心脏跳得亢奋,随时会停摆那般发紧,发痛,发麻到无法顺畅喘息。
然而凌峥嵘却好似感觉不到疼,就着舒敬的病号服擦了擦血迹就算了。
他一个人静静站着,虽不置一词,却又好似说尽了救命的恳求。
景赤华别过头去,抿了抿唇,瞳孔里全是恨意。“爱上她不会有好下场的,心疼她是倒霉的开始。她没有心,没有感情,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徒,是无情的统治者。”
“她不值得你为她伤心。”
“她最终,也是死有余辜。”
孙正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提起来按在墙壁上,“你再说一个试试!我不介意脱下这身衣服,哪怕去坐牢也行。”
“你可以不认同小嫂子,但你不能诋毁她。”
景赤华越过孙正,直视凌峥嵘道:“她爱你吗?她只是在利用你。因为你的基因与她高度匹配,所以她才与你周旋这么久。她在利用你。”
“知道西大的乔纳森吗?”
“他差点成为她的丈夫,他在孟图南身上的付出你无法想象,他们差点举办堪比国之盛宴的婚礼,但这些都没能阻止孟图南离开的脚步,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的犹豫。”
“因为全是利用,没有乔纳森,怎会有今日的博士学位?怎会有极具前瞻性的战略眼光,和寻常人窥探都没有门路的格局眼界?”
“她本该只是个村妇!嫁人生子,贫困且潦草的渡过此生。”
“而不是去介入我们的人生!改变我们的人生走向!”
景赤华恶狠狠地重申道:“她只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到令人发指的女人,她既然拥有了绝对的美貌,那么她就该做一个花瓶!凭什么不是花瓶?为什么总有际遇?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在改变她,托举她,成就她!”
“她踩着男人的头往上走,她攫取了本该是我们男性的资源和权利,甚至她的利用如此明目张胆,如此不屑隐藏!”
孟图南搭在门把的手一顿,倒底还是没有立刻拧开。她眼底的疑惑如此浓烈,她甚至隐隐期待着凌峥嵘的回应。
他作何感想呢?
他作为胖达国传统思想,男QUAN政权下培养出的,堪称最优秀的那一批优秀接班人,是怎样的格局与眼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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