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鸿猝然抬眸,看向对面那个年轻男人。
皇室已亡,可到底是天潢贵胄,亦泽端坐在那里,仪态优雅,风姿翩宜,若不是囿于血缘,就是尚公主、做额驸,也是使得的,正是顶顶上乘的乘龙快婿。
更兼他对自己女儿痴心一片,不说这一路上几次露出的怅惘之色,只是在江阳城,戴望鸿冷眼旁观着他与毓琼相处,亦泽满心满眼的爱意,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最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个侍卫,戴望鸿都很看好他,若不是毓琼与致一已然成婚,他当然乐意招揽他为戴家女婿。
只是可惜了……
这一路上,亦泽其实已不是第一次表露这般意思,不过之前多是旁敲侧击,戴望鸿也就当做不知,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这一次,他如此清晰明确地直抒胸臆,摆明了就是不允戴望鸿再装糊涂,一定要他表明态度了。
戴望鸿清清嗓子。
“贝勒爷说笑了。小女罗敷有夫,别说她与致一心意相通、琴瑟和鸣,就算是有一日真柴米相争,也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我戴家绝不允女儿轻易和离,更不会让她回京。贝勒爷龙章凤姿,当配闺阁佳人,小女实在是难以比肩啊。”
戴望鸿话说的委婉,甚至将自家贬到了尘埃里,可亦泽多么机敏,又如何能不知他坚决拒绝的意思?
一室寂静,就连那位已喝得醉醺醺的宗室,都察觉到气氛凝滞,不敢发出一言。
许久之后,亦泽忽地轻笑出声。
“现在已是新时代,女子别离再嫁很是正常,我倒是不知道,戴公还是如此迂腐之人。”
他长叹一口气,唇边带着些苦笑,亲手倒了杯茶,递到戴望鸿面前。
戴望鸿急忙起身接过,与亦泽碰杯,连道不敢。
两人相对而饮。亦泽从袖中取出一块儿帕子,姿态优雅地擦拭唇角,然后摇摇头,抬眸看向戴望鸿,微笑着道:“我一直不肯死心,看来,这真是戴公您的最后决定了。”
戴望鸿有些不明所以,朝着亦泽看去,只见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在摇晃的烛火下,笑容明灭不定,就连再开口时的话语也有些语焉不详。
“真是可惜,”他喃喃道,“戴公您如此老练,怎么就没有再多想想,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呢?”
江阳中央医院,渠殊同终于从阎王爷那里抢了一条命回来,可挨得那些枪子儿却是真真切切的,虽说终于没有了生命危险,可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昏迷不醒的。
别说处理渠氏一日日堆积如山的事务了,就是连吃饭喝水这类基本的生理需要,都是独自完成不了的。
毓琼干脆将办公室和起居室都搬到了医院病房中来。这个时候,渠殊同留给她的那些印章和文书倒是发挥了作用,在任经理等人的辅助下,她处理起渠氏的各项事务,倒是名正言顺。
从棉场实验室的棉种研发,到远洋船业公司的海员招募,从渠殊同每一次的手术陪同,再到日常用棉巾沾水湿润渠殊同唇瓣这类小事,她都是亲力亲为。
两个多月下来,毓琼本就精致的小脸又瘦了一圈,整个人却一点儿都不显羸弱,眼角眉宇间,反而多了几分女儿家少有的干脆飒爽之气。
对于毓琼的这般微妙变化,渠殊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养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倚靠着床头坐起来一会儿,便安静看着毓琼埋首案牍的侧脸,定定出神。
毓琼百忙之中朝着他瞥去一眼:“要喝水吗?”
渠殊同急忙摇头:“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毓琼正在纸上疾书的笔尖停住了。她回头,似笑非笑看向渠殊同:
“渠先生,你若是空闲,正好可以提前筹谋一下,等你身体痊愈、出院之后,渠氏已经再无你的一席之地,到了那时,你打算如何赚钱,养家糊口?”
渠殊同笑了。他也瘦了许多,颧骨高高鼓着,眼窝也更加深陷,却让他五官更加立体,倒是与高鼻深目的西洋人有些相似。
他看着毓琼,目光和声线都极其温柔:“不必筹谋。太太养家,我看家,太太主外,我主内。一切都凭太太做主,可好?”
毓琼想象着渠殊同戴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迎接她的场景,不由“扑哧”一笑,转回身子,埋首继续忙碌,却回避了渠殊同似玩笑似真心的试探:“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渠殊同笑容微顿。他看着毓琼的背影,抿起了唇。
等渠殊同终于得了允许得以出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年末了。寒风凌冽,祐山洋房里却温暖如春,渠殊同亲自做东,宴请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海面搏斗中出了力的众人。
渠先生与渠太太联袂出席,男子高大英俊,女子美貌动人,两人当真是般配。再说到那日大船沉没之后,他们瞪着眼睛守在海边三天,痛打所有试图偷偷凫水上岸的落水狗,确保没有一人漏网的畅快之时,又俱都开心的哈哈大笑。
席上气氛热烈,人人畅意尽兴。
一片热闹中,毓琼避开众人,贴近渠殊同的耳朵,悄声问他:“后面出现的那些水性很好的人是谁?他们都没有来?”
渠殊同脸上笑容不变,却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只轻声道:“三变已带他们回去了。”
至于回哪里去了……渠殊同没说,毓琼也便没问。
一直到深夜,宴席结束,杯盘狼藉。渠殊同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回到会客厅之时,却见毓琼膝头放着一个盒子,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似乎是等待着什么。
渠殊同脚步一顿。他心知这一刻终于来了,却也不欲再回避,只短暂停滞后,便继续迈步,朝着毓琼走去。
毓琼抬眸看他,脸上还带着笑:“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也总该能知道你的计划了吧?”
渠殊同早就打算告诉她的。眼下她都开口,他也不再隐瞒,将一切老老实实和盘托出:“那次,你看到我与傅瑶光一起去了和逊饭店的客房。就是那天,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傅瑶光知道岛津辉苍一直派人监视着她,若是她不能完成他的命令,下场甚至都不能称为凄惨。而渠殊同却绝不会允许她靠近他,她的任务,又是实在无法完成的。
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在和逊饭店咖啡厅的众目睽睽之下,靠近渠殊同的耳侧,像是小情人娇声呢喃般,凑近他的耳边,告诉了他岛津辉苍的身份。
傅瑶光笃定,得知了岛津辉苍的身份,渠殊同一定会随她同去,听她后面的话。
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待与渠殊同一起亲亲密密进了客房,房门反锁,傅瑶光立刻放开渠殊同的胳膊:
“东洋野心勃勃,欲壑难填,岛津辉苍身为王室成员,与东洋的军政经济界有着千丝百缕的联系。他这次来到国内,每日的游山玩水是为了勘测地形、绘制行军地图;与新政府官员和前朝旧臣的广泛交游,是为了拉拢亲日派站队。
最重要的是,棉粮二业是民族命脉,他想彻底毁掉国人自给自足的可能,这样在东洋发起全面进攻之时,国人便无法组织任何有力反抗,只能做待宰羔羊。
他是王室成员,却放弃优渥生活,隐姓埋名来到这里,所图的并不是一个渠氏、一个江阳,而是整块泱泱大地,全部天宝物华。而诸如你这般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他不会放过你的。要么,你彻底倒向他,为他所用,比如蒋家。要么……”
她看着渠殊同沉凝的眉眼:“他会毁掉你,毁掉与你有关的一切,包括你的产业,你的手下,以及……你的太太。”
渠殊同沉默着,没有开口。岛津辉苍的真实身份与傅瑶光突如其来的坦白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说的又是如此机密重要的情况,这让他不得不谨慎以对。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傅瑶光一怔。她呆滞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眶渐渐泛红,忽地冷笑出声。
她忽然伸手,直接拉开了自己的衣服。
女子白皙的肌肤骤然暴露于眼前,渠殊同下意识闭目,侧脸躲避。
傅瑶光却没有一点儿羞赧之色,缓缓走到渠殊同身前,细长手指握上渠殊同的下巴,迫着他转过头来。
她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因为,我恨他。”
渠殊同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本该白皙无暇的女子躯体,现在上面布满可怖的伤痕。紫红色的淤青和指痕、被鞭子抽打后皲裂的肌肤、甚至还有一大片一大片乌沉沉的烟头烙痕,新伤叠着旧伤,破溃的伤口肿胀暗黄,如同将将溃烂的熟透的李子,让人不忍想象这具身体的主人经历了什么。
“他为了达到目的,将我送给那些变态的老男人……”
傅瑶光说不下去了。她咬着唇,强自吞下哽咽,再抬头时,一双眼睛亮的出奇:
“我想杀了他。表哥,我们联手吧。”
找糖碎碎念:
嗯,就说女二很强的……不管对谁,说要下手就下手,迟疑一秒就算输[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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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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