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殊同，我知道你自年幼开始就独自撑起渠家，继承家业的同时投身科举，中了状元又弃官从商，每一条路都是你自己选的。
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许多人，所以你习惯了帮所有人考虑最好的选择，更习惯了独自撑起一切，站在最前面，去保护你在乎的人。
面对问题，不管冒了多大的风险，你总是自己默默把事情解决，更不喜欢表功，甚至巴不得没人知道你是多么细致又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或许与你相比，我没那么成熟，考虑事情也没那么全面，但我是一个独自的人，我有我自己的考虑和意愿，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你来帮我做决定、告诉我什么对我好吗？”
渠殊同的喉结动了动。可最后，他还是沉默地坐在椅子里，望着桌子对面的毓琼，闭口缄默。
“你带我去育幼院，看你正在筹建的博物苑，看藏在一个精明商人面孔下真实的渠殊同，我以为你是信任我，我以为你是想让我明白，如果余生都要牵着你的手，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话已经藏在毓琼心中许久了，今日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她也不再去等待渠殊同的回应，干脆与他说个清楚。
“真正的渠殊同是什么样子，我看到了，我知道了，我做好了完全的思想准备。可是你呢？你是觉得我只能与你同富贵，不能与你共患难吗？还是你认为我躲在你身后，像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享受你用性命给我换来的安宁，我就会很幸福吗？”
毓琼的话说的着实直接又毫不客气，渠殊同只觉像是一把把小刀，将他胸膛里最柔软的地方刺地鲜血淋漓：“司霓，我不……”
他有些急切地开口，却被毓琼打断了。
“渠殊同，我们是夫妻，你不能一遇到事情就随意把我推开。这一次你推开我，那下一次呢？再签一次离婚书，再一次推开我，然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赴死？”毓琼双臂抱在胸前，挑眉看着神情凝滞的渠殊同，“你可真是英雄，但是你是太高看了你自己，也太低看了我。”
毓琼的话说完了，设计室内也陷入一片安静。刚刚还很是急切的渠殊同，此刻却沉默着，只摆在桌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十指指节扣在一起，用力到甚至有些指尖泛白。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墙角摆着的座钟，将时间的流逝变为有节奏的“咔哒”声。
毓琼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研究设计稿，着实是很累了，刚刚又一连说了那么多话，更是似乎掏空了她残留的所有气力，实在是有些疲惫。
她看看面前不开口、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的渠殊同，并不准备与他一直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耗着，起身正要下逐客令，渠殊同却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眸看向毓琼。
“司霓，你……你真的已经决定，想要与我离婚吗？”他双唇翕动着，声音很低，异常艰涩，“你不爱我了，要放弃我了，是吗？”
毓琼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的，渠殊同。”
毓琼居高临下看着渠殊同，看他几乎彻底没了血色的消瘦脸庞和暗淡无神的双眸，神情和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上了些怜悯：
“在你送我那场盛大璀璨的海岸船灯的那个晚上，祐山海边的设计室；在你要去赴这个不能回头的约会的最后一个晚上，天行棉纱厂。我无数次问过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你都告诉我，没有。”
“那是你的最终决定，这也是我的最终决定。渠殊同，你是我见过最优秀、最勇敢、最有担当的男人，爱上你，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了。但渠殊同，我们真的不合适。”
毓琼和渠殊同一坐一立，相互对望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都能从对方的瞳仁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好的，我知道了。”
最后，是渠殊同先打破了沉默。他点头，双臂撑在桌子上，缓缓站起身：“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会认真考虑的。给我两天时间，我给你答复。”
两人平静地互道晚安，脸上甚至都带着浅浅的微笑，一如过往那些数不清的甜蜜缠绵之夜，他们酣畅淋漓地出了一身大汗之后，再相拥着入眠。
而这一次，却是各自转身，两自安别。
渠殊同果然是信守承诺的人，他说两天，便绝不会拖到第三天。
第二天的下午，渠殊同再次踏入了毓琼的设计室，这一次，他还带来了一只皮箱。摆在最上面的离婚协定上已有两位见证人签字，她与渠殊同的婚姻关系，便算是正式解除了。
“这是离婚协定，还有给你的离婚补偿。另外，有件事还想与你商议，我们离婚的消息，是否可以暂不登报？”
渠殊同坐在毓琼对面，看着她一页页翻看箱子里的东西，温言解释：“渠氏远洋船业公司马上就要开业，第一艘远洋邮轮即将下水，这个时候，最好可以不要出现什么重大变动。”
他观察着毓琼的神情，又立刻补充：“当然了，这只是我的请求。如果你有登报的需求，我也完全可以配合……”
毓琼并没有马上接续下一春的计划，自然也不急着昭告天下她已恢复单身，非常爽快地点头：“可以。”
渠殊同似乎是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轻易，微一怔愣，笑着对她颔首：“谢谢你。那么，我回祐山洋房收拾东西，今日就搬出去……”
“不必了。”
毓琼正好看完渠殊同拿来的箱子里的最后一张纸。她喊住了渠殊同，仔仔细细将手中那些纸张文件挑拣一番之后，留下了几张，又把另外的尽数放了回去。
“不是暂时不想公开吗？突然搬出去，还保个什么密？你就还住这里，我要忙着章华的事情，去公司住，也是非常理所应当的。”毓琼将那只皮箱推回渠殊同面前，挑眉，“你又没死，就别搞清点遗产那一套了。把你的产业都拿回去。”
“给你的补偿，收下吧。”渠殊同却丝毫未动，温声道，“何况这并不是全部，我还有……”
“快算了吧。你是忘了你受伤的那段时间，是谁帮你处理渠氏的事情的？”
毓琼对他扬了扬手中留下的几张文件，笑道：“你放心，我才不会亏待自己，共同财产一人一半。该是我的，我都留下了，不是我的，我也不要。”
毓琼从宽大的设计岛台后绕出来，走到渠殊同面前。她的个头明明只到他的肩膀，眉眼间却神采飞扬，将一只细白的手掌伸到他面前，俏丽的小巴微扬，像是一只倨傲的天鹅公主。
“那么，渠先生，再会。”
短暂的凝滞之后，渠殊同深呼吸，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用指尖握住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很快便松开。
他说：“再会。”
毓琼当天便离开了祐山洋房。她的行李很多，章华公司那间小小的卧室存不下，她也就没着急马上搬空，只是将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好后锁在了柜子里，只带了日常用得上的那些，不过三只皮箱，很轻便就住进了那幢二层的红色转楼。
也因着如此，对于她所说的是为了方便处理章华事务才搬到公司居住，助理小温和一些听到风声的围观群众们都毫未起疑。
尤其是各家的太太小姐们，大多都抱着些看好戏的心态，想瞧瞧在蒋氏服装公司的挤压之下，早已式微的章华公司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毓琼倒是毫无异常。
跟渠殊同在一起久了，她模仿起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是强装，也能神似个六七分。她丝毫不在意众人或打量、或窥探的目光，自顾自忙着自己的设计，或是带着小温去东西洋行和百货公司逛时兴女装，甚至还面不改色踏入了蒋氏的店铺，张口就是来拜访那位洋人设计师的。
这怎么能行？
蒋氏的经理看着神情自若的毓琼，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接待这位大佛，只一点却是老板耳提面命过的：决不能让毓琼与那位设计师见面。
有了嘱咐，经理自然是遵照执行。对待毓琼，他不摆脸色，更不赶客，摆上茶点咖啡接待毓琼，笑意盈盈无所不应，私下里，却是将自家那位宝贝首席设计师藏得更深了些，不仅住所严格保密，就连工作室都是单独设立，只有几位助理可以进出。
不说外人了，就连蒋氏自己的工人，都是只闻其人，从未谋面，甚至连这洋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毓琼去蒋氏公司守了几天，没能堵到人；又软硬兼施收买蒋氏的员工，也毫无收获。一时间，想发挥自己的人格魅力挖蒋氏墙角的计划泡汤，她倒真是有些一筹莫展起来。
那便只能靠自己了。
毓琼让助理小温先回家，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看着已经设计完成的十几张图稿，皱眉思索了一整晚。
在天色蒙蒙亮之时，她忽地站起身，将桌上摊开的画稿全数收起，胡乱叠成一摞。
然后，随手丢到了垃圾桶里。
将自己的心血一把扔了个干净，毓琼却没有一点儿心疼不舍之意。
她现在不再是渠太太，只是戴毓琼，是全新的戴毓琼。既然决定要重新出发，还不如抛却过往，一身轻松，再从零开始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拿起放在桌旁的铅笔，就着熹微晨光，埋首在桌前，画下了第一条弧线。
而与此同时，在祐山洋房，大门被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人扣响了。
渠殊同穿着晨衣走下楼梯，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抬头，注视着缓步走到他身旁的渠殊同，甚至都没察觉到燃烧的烟头已快要接近他的指尖，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听说，你和毓琼离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第 9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