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眼前的景象,我惊呆了。
一颗颗人状的头颅就这样裸露在地外,就像是一颗颗作物。
每颗头颅都是爷爷的样子,时不时的前后仰合,左右摇晃着,
嘴里还不停的叫骂着,让父亲给他们喂水。
先前也并不是我没有看到他们,但爷爷们的头颅早就沾满泥泞,即使从远看也依旧都是一片土色。
走进了便会发现,不论怎样的尘土都无法遮盖他们的狰狞面目。
泥斑在脸上结成一道道的泥痂,顺着脸上的沟壑与额皮的隆起,形成一条条的伤疤状的磕磕绊绊。
爷爷们眼睛瞪的浑圆,死死的盯着父亲的身影,嘴里也不断的叫骂着,
窸窸窣窣不时的伴随着过于狰狞的面部表情部分已经干掉的泥痂,就这样被爷爷抖了下去。
于是那一张张黄色的油腻的,皮脂夸张的,褐斑横飞的脸,再次的裸露了出来,参差不齐,
因为长时间抽烟而熏黄黑的牙齿,干瘪的到处都是竖纹的酱色嘴唇,乱七八糟没有清理干净,但又颇显气概的呲出的胡茬。
“耀祖!!!我我!!我还没喝上呢!”
“这边!这边!你是瞎子吗?!看不见我没喝够啊!!!”
“先浇这边!我离得最远,本来就喝的少!!这次从我这边开始啊!!”
父亲一把举起,其中一个水桶,一脚踏入满是头颅的田地,也不怕把谁踢着绊着,
时不时的一会把这颗头踩了一脚,一会把那颗踹了个大转弯,但即使这样爷爷们也没有过多的抱怨。
父亲腰弯的并不低,几乎是直立着,扛起水桶就毫无规律的四处泼洒,大片大片的水就这样溅在了地上,
翻起的尘土也再次的翻到了爷爷们的脸上,淋淋漓漓的留下一道道泥水。
但即使这样,爷爷们也没有时间再抱怨,反而都尽量的张大着嘴巴,高昂着头颅,企图尽可能的汲取一点点空中飞溅的泥水。
偶尔父亲一个趔趄,大量的清水直接浇灌至最近的爷爷的整颗头颅,水瀑布清洗了他的头发和脸,
但也由于直泼而下,不由得过多的水分顺着喉咙直冲鼻腔,让他不得不合上嘴,
又可惜的张开,如此反复,最后就变成了接乱不断的呛水和咳嗽。
而其他爷爷们,就会用嫉妒的余光继续的轻瞥着这棵头颅,如此的反反复复,每颗头颅就都变成了我刚见到的泥泞模样。
父亲的速度其实还算快的,就在我仔细观察的间隙,父亲就已经从家往返了三趟,浇灌了六桶水,
虽然看着数量不少,但对于这些爷爷们而言,依旧是有些杯水车薪,
大多数的头颅恐怕只闻到了一点泥腥气,想要水,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终于就在父亲第四次往返的时候,田里的爷爷们由于不满意父亲的速度纷纷的抗议了起来。
“耀祖!!你太慢了!这么点水够谁喝啊!!”
“就是!!耀祖!!你老是乱浇!我旁边这个都喝多少次了!!你就不能往我这边稍稍吗!!”
“这井水不解渴啊,你就算再运,我们都还是渴啊!!”
“就是!这水不解渴!!!”
“不解渴!!还越喝越渴!!”
……
大量的爷爷突然闹了起来,一时场面很是混乱,大喊大叫的,嚷嚷渴的,乘着混乱在左右博弈的,几乎干什么的都有。
而父亲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看向这一片爷爷问道,
“嗯,我知道了,你们想要什么?”
几乎是瞬间,我无比清晰的看见,所有的爷爷突然的都没了言语,转而死死的盯着停下的父亲。
寂静——诡异——
爷爷们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油腻的舌头颇为不怀好意的舔舐着沟壑的嘴唇,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爷爷开口说话。
而我也终于从中看出了点猫腻,
与其说这是一群爷爷到不如说这就是一个爷爷,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想法和完全相同的躯体。
可以说一个爷爷喝到水就等于一群爷爷都喝到了水,但他们并不满足,
或者说接着喝水生事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就好像现在——
一群爷爷都好像遇到了自己的心仪的期待,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渴求。
“耀祖啊,”距离父亲最近的爷爷开口说话了。
“耀祖也真是辛苦你了,可是啊,我这身子也是年龄大了,就靠这么一点清水,是喝不够的啊!”
距离父亲最近的爷爷,看见那颗说话的头颅,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应该说,如我所料,这更加证明了所有爷爷都是一体的推测,
如果是每一个爷爷都有不同的思想,那他们就不会如此有纪律有组织的只让距离父亲最近的爷爷开口说话了。
“那你们想要喝什么?”父亲也很快的就领略了爷爷们的意思。
“唉,都是老头子了,”这颗爷爷却是依旧不直接表达。
对此我也习惯了,现实中的爷爷也往往是如此,但往往结局不按他的要求发展他可都是不依不饶的。
“老头子又怎么了,老头子就不能解渴了吗?!”接话的是旁边的头颅,并不难看出,两者是在唱双簧。
“所以你到底要喝什么?”父亲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应该说看过爷爷如此大量的别扭的演技,所有人都会感到难受。
既要又要,这话说的就是爷爷,有想要嘴上的体面,还要真实的利益,
因此结局就是不断的用语言来控制其他人,从而想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也是爷爷一贯的操作方法。
“这……”最近的爷爷开始犹疑了,那架势就好像是被父亲逼问下,才不得已的表达,
“听说童男的血,最解渴了。”
话音刚落,父亲转身就走。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爷爷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弟弟。
不,应该说,应该说,父亲,是父亲的目标是弟弟,我转头立刻看父亲的脸色,
可是李耀祖依旧是那样的木讷,只从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父亲这是干什么?这里是他的意识,他为什么要让爷爷说出这样的话?他想用弟弟干什么?
于是几乎是瞬间,想通这一切,我连忙跟上父亲的步伐,
才一进院子,父亲立马拿起菜园旁的镰刀,转而在整个屋子和院里转悠起来。
他——真的在找弟弟。
我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难道父亲真的就对弟弟。
我不敢再望向深想。
终于在父亲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屋子和所有的院子角落后,终于好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得,转头看向我问道,
“二妮,你见到承业了吗?”
父亲的脸,简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他难道,难道就没有一点。
我不由自主的后退,退到不不得不停止步伐,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我竟然已经退到了井口边上,被突出的井壁拦住了去路。
等等,恍惚间,我好像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井里好像,好像有,一个人!?
顾不得什么我转身朝里面探去。
真的,真的是弟弟?!
仔细看去,确实是弟弟,他就那样蹲在井口边上,双眼紧闭,蜷缩着身子,双手环抱胸前,身上也满是水汽,近乎是昏迷的模样。
弟弟就在井里?!
而这口井,也和普通的井结构完全不同,一般的井能够直接望向井底的水坑,
而这口井却偏偏就在井口旁边多延伸出一个平台,就那么小的一点位置,也足够弟弟蹲在上面。
可这也正是我奇怪的点。
弟弟的头顶几乎已经是紧靠着井沿了,作为已经在这里多次打水的父亲,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弟弟?
难道,难道。
看着依旧屋里屋外忙活,但一点都不靠近井口的父亲,看着他如此矛盾的举动。
我大约明白了什么。
回到堂屋,翻身上床,一睁眼便再次来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
这次不用建明叔再说明,我也已经明白了当前的境况,大约又是被李耀祖和李建德一起关进来的。
房间没有开灯,整个屋子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屋内的装饰却是并不难看清,整一个就是脏乱差。
数不清的杂乱垃圾到处堆砌着,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床铺上确实空空荡荡,
只坐着一个呆呆地人,一看就是弟弟。
很难说弟弟在李耀祖这里过得是好还是不好。
但只从“眼”中来看,李耀祖对弟弟的心思无疑是无比复杂的,
一方面又因为弟弟的出现,母亲全部的心思就放在了弟弟的身上,从而导致他又失去了母亲这个新娘。
因此他是恨着弟弟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明确的知道,弟弟并不是别人,是他求来的盼来的自己的男孩,
因此在波涛汹涌的恨意下,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那一点爱,化作了名为无视的东西。
就好像在“眼”中,他想要把弟弟浇灌给爷爷,他努力的让弟弟处于不利之地,
但另一方面他又看不见弟弟,即使弟弟几乎就是近在眼前。
但无视并不会让弟弟过得好,“眼”中的弟弟只能蹲在井里连头都不敢抬,
身上是湿漉漉的,还只能蜷缩着身子,一不小心就有掉进井里的风险。
而现在在屋子里却也是这样,弟弟虽然还有着一个人样,
但满地的垃圾刺鼻的味道,空旷的床铺,都无疑在预示着,母亲倘若离开,弟弟的结局就是从生下来就没有人管的事实。
如果说李耀祖对弟弟不好,他却让弟弟已经活着,但要说他对弟弟好,他也只是让弟弟活着而已。
父亲,一款我无法评价的人形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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