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衣,三百岁的化神境,身怀无上至宝琉璃心,白玉京最年轻的仙尊。
有人艳羡楚怀衣的天赋,也有人讽刺他——不过是倚仗琉璃心罢了,算什么本事,那琉璃心给我,我也能修成化神。
有人敬佩他无非一念为苍生,明知身死宿命,也甘愿牺牲,也有人汲汲营营,惶惶不安,生怕他哪天突然反悔,等到需要他献祭生命的时候,他贪生怕死。
一个化神境的修士,倘若他不愿了,多少人才能逮得住他?又有谁能逼迫他?
要不是拥有高深修为,才能驾驭琉璃心补天,有人认为,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楚怀衣修炼,最好困住他,锁住他,等到需要的时候,直接献祭。
毕竟,他们早就不把楚怀衣当人看了。
他,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件能救世的神器。
道德枷锁层层缚累,重重地压在楚怀衣身上。
要知道,比起修仙界动不动就数千年的寿命,楚怀衣才三百岁。
他被敬为仙尊,辈分极高,却比大多数弟子还年轻。
各仙门中,像他这个年纪的修士,还都被当作孩子对待,被长辈的羽翼保护着,唯独他早早便孑然一身,无亲无友。
他们敬他、怕他、讥他、防他,嫉妒他,又需要他。
那些眼神像刀子,像绵密的针,朝楚怀衣扎来。
“对啊,飞升尊者的预言中,天裂也就这百年内了,如今天痕出现,怕是灭世之劫也不远了。”
“唉,天痕出现了,天裂会有多远?”那修士偷摸朝楚怀衣窥了一眼,压低声音,“有没有提前补上的必要?”
“灭世之劫,从未有之,谁也没见过啊,万一天裂来得迅猛,来不及补上,就……该如何是好?”
“白玉京确实该给个说法了。”
微生鹤隐眉头蹙起,沉声道:“此事,需等圣尊出关,才可定夺。”
圣尊是白玉京师祖,是当年将楚怀衣带来白玉京,教其修炼的人。
他与楚怀衣并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
百年前,楚怀衣命悬一线,是圣尊冒着生命危险,使用禁术,救了楚怀衣性命,以至于永生永世都不能飞升,还伤了根本,因而闭关多年。
李尊主讥笑一声:“你家圣尊何时出关都犹未可知,我们能等,灭世之劫可等不得。”
“就是!”
“补天是迟早的事,宜早不宜晚啊!”
能力愈大,责任愈大,是修仙界对于强者的道德绑架,也是强者捆缚自身的枷锁。
他们说词不一,恐惧担忧浮在脸上,窃喜与如释重负藏在面具后。
云溪酌看着看着,忽然懂了。
原来,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甚至希望这一天早些来,早些结束,免去心中惴惴。
楚怀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也是他们头顶高悬的利剑。
还未献祭的楚怀衣是悬而未落的隐患,只有献祭结束,楚怀衣才是英雄,他们才能把心彻底放下。
作为局外人,一个过客,云溪酌看了,都觉得荒谬至极。
一群人在讨论一个人的生死,却像是决定一样物件的用途。
而楚怀衣……
云溪酌无意识地揪住楚怀衣衣袖,定定地看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
楚怀衣是个人。
是个手有点凉,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很温和细腻的人。
哪怕明知他浑身上下都是问题,楚怀衣也不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哪怕天雷与楚怀衣无关,他也救了他的命。
他甚至记得他需进食,会给他带糕点……
“师尊……”云溪酌低声轻唤。
楚怀衣面无表情地垂睫,对上他的眼,温和地“嗯”了声,手指顺着衣袖牵住他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
他拥有琉璃心,修习的是冰系术法,又常年泡在冰魄潭里修炼,体温较常人而言低了很多。
云溪酌的手则是温热的。
不是法术催动的暖,而是血脉里流淌的热意。
他下意识攥紧,顿了顿,又轻轻松开些许,只虚虚握着。
他端坐在位置上,面对激动地站起身言之凿凿的众人,只掀起眼皮,嗓音淡淡道:“请问赵尊主,闭月城遭逢妖魔侵袭的村落,如今安好?”
众人愣了下,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及这件小事。
赵尊主回过神,道:“那些妖魔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恰巧出现在那里,被村民发现,才动的手。”
毕竟,普通凡人的血肉,对妖魔来说价值不大,修士更为滋补。
“我遣人赶去时,那些妖魔已经不在闭月城,恐怕早已逃离。”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在桌面上,须臾而后,楚怀衣抬眼又问:“进出闭月城的必经之路上,可有探查?”
“一出事,我就命人镇守四方出口,沿途仔细搜寻过,确认闭月城已安然无恙。”被一个小了自己一千多岁的小辈询问,赵尊主有些不愉,但还是耐心道,“仙尊不必忧虑此事,赵氏分属遍布人间上千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可以确定闭月城方圆百里已无妖魔。”
“那就奇怪了,沿途四周都没有妖魔踪迹,确认妖魔没有逃离闭月城,那妖魔会在哪里呢?”
楚怀衣身边,一个穿着鹅黄色女装的青年托腮道。
很突兀的一道声音,嗓音不大,却如泠泠清泉,颇为悦耳。
内容就不那么悦耳了。
这是众人忽略的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沿途没有妖魔逃离的迹象,只有一种可能,妖魔还在闭月城,却藏在不为人知之处,伺机蛰伏。
此刻云溪酌虽身着女装,漂亮地雌雄莫辨,但之前就摘下面纱,嗓音没了遮掩,不会被误认为是女子。
目光聚拢在他身上,他有些紧张地蜷了蜷手指。
忘记还被楚怀衣牵着手,于是,手指抠刮了下师尊的掌心,引得对方掌心收拢,握地更紧了些。
楚怀衣引导众人的话,被云溪酌抢答了。
他好像很明白他的心思一样。
楚怀衣偏眸看来,唇角微微扬起,很轻地笑了下。
云溪酌对上视线,歪了歪脑袋,单眼轻眨,给了师尊一个wink
楚怀衣收回目光:“正是如此,闭月城只是人间一座极小的城池,妖魔侵袭的村庄也不过百来人,极容易被忽略。”
“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个一百来人的小村庄,与灭世之劫相比,孰轻孰重,仙尊分不清吗?”一个北境的,依附于李氏的仙门掌门义愤填膺道,“何况,闭月城已有两位大乘境长老坐镇,能出什么事?赵尊主自然会跟进,何劳仙尊操心,仙尊现在最该关心的是天裂一事。”
赵尊主沉默了。
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那个小仙门的掌门。
闭月城虽是他管辖范围,他也颇为关注,甚至派遣了两位大乘境长老坐镇,按理说不会出问题。
但万一呢?
不提还好,只当没有防备,没有想到这一茬。
既然提了,再掉以轻心,万一出了大岔子,他赵氏便成了天下的罪人。
这个罪责,他可吃不起。
况且,楚怀衣那个徒弟说的不无道理。
赵尊主朝着云溪酌拱手一礼,惭愧道:“多亏小友提醒,可赵氏族人已尽数遣往人间界各地镇守,再也挤不出修为高深的长老了,况且那闭月城之事如此古怪,赵氏人才凋敝,实在……唉实在有心无力,那这闭月城……”
云溪酌睁大眼睛,眨了眨。
这位赵尊主,真是个人精。
谁也不想接这个锅,众人都沉默了。唯独微生鹤隐开了口:“接到赵尊主消息时,我已遣派门中弟子前去西洲天痕之处镇守探察,距闭月城也不远,既如此,那……”
“尊主,不可。”
楚怀衣轻声打断:“天痕绵延百里,沿途皆不可错漏,白玉京已遣出一半精锐弟子,勉强足以镇守西洲。”
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拆东墙补西墙最不可取。
微生鹤隐皱眉道:“那我去。”
楚怀衣:“玄石囚狱中还关押着高阶邪祟,尊主应留在白玉京镇守,以防妖魔劫狱。”
玄石囚狱中的邪祟个个都不是善茬,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楚怀衣亲自降服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些邪祟一旦入世,三界将会发生何种恐怖的灾难。
李尊主一甩袖子,暴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白玉京不会什么都不做吧?玉宸仙尊,你扯出这么个话题,将尚未发生,随意臆测之事拿来混淆,莫不是不敢面对天裂。”
楚怀衣站起身,手指未松,还牵着云溪酌,云溪酌被他带地站起来,贴着他手臂,跟上。
覆满寒霜的凤眼直直对上李尊主。
这个年仅三百岁,却拥有化神境修为的仙尊威严尽现,威势磅礴,教人无敢忽视。
“我去。”
“我会探明闭月城一事,以及西洲天痕。”
他嗓音沉冷,定定地道:“苍生之事无大小,三界众生是命,一座城池是命,一个村落也是命。”
“天痕未必是天痕,天痕也未必会成天裂。”
大殿内挤着上千人,嘈杂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彻底归于寂静。
空旷地回响着楚怀衣沉冷的嗓音。
气氛太燃了,云溪酌心脏狂跳,他一冲动就气呼呼开口:“就是就是!灭世之劫还没来呢,你们就吓破了胆子,整日活在恐惧中,连手里头该做的事都不做了,既然那么怕,那别修仙了,回家躺平等死算了。”
他话直白,啪啪打在众人脸上。
有人恨得牙痒,却碍于楚怀衣护着,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一个抱着刀的少年忽然跳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云溪酌:“你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
二哈少年?
云溪酌傻眼,他干嘛对他凶?万人迷光环失效了?
他气鼓鼓地瞪了眼少年,抬起手一指,挂了满身的珠玉坠饰丁玲作响。
云溪酌告状:“师尊,他骂我!”
楚怀衣凤眸扫去,同时将云溪酌带到自己身后。
他还没来得及护短,那少年龇牙道:“……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楚怀衣:“……”
众人:“……”
云溪酌:“???”
“墨凛!退下!”墨氏家主,也就是少年的父亲,呵斥道。
少年被骂,悻悻后退,一双狼犬一样的眼依旧直勾勾刻在云溪酌身上。
云溪酌的手被握地很紧很紧,身体被师尊挡在身后,完全阻隔掉少年的视线。
交握的两只手掩盖在彼此的袖袍下,他被捏地很紧,有点疼,但忍住了,只睁着一双满是星辰的漂亮眼睛,里面盛满了师尊的模样。
他听见楚怀衣说:
“如若灭世之劫降临,我楚怀衣必以身祭天,九死不悔。”
这是《九霄白玉京》的主角。
是天下第一人——楚怀衣。
他所做的选择,从不是被谁逼迫要挟,也不是自我感动。
他是自愿的。
他是真正心甘情愿为三界牺牲的人。
他要救的也不是这些人心复杂的仙门,而是三界无数生灵,是那些形同蝼蚁的凡人,是一草一木,是清风白露。
他像个真正的神祇,无非一念为苍生。
而云溪酌,却从自己被握地愈发紧的手心,感觉到对方的细微颤动。
楚怀衣不只是神坛上高高在上的神祇。
他也是一个……人。
他有情绪。
这一刻,云溪酌忽然脱离了文字描述,切切实实地认识了楚怀衣,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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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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