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衣的身体是凉的,但被他抱着,好像疾风吹得没那么冷了。
很安全。
云溪酌侧脸埋在师尊颈窝间,面朝外,看着层层云海自身边游弋而过,难得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楚怀衣怀疑他睡着了。
可紧贴着的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出卖了他。
楚怀衣迟疑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可是有心疾?”
“……”云溪酌蔫耷耷地抱怨,“我没病。”
“我就是……就是……”人一旦尴尬,就会拼命装作很忙,身体不敢动,忙不起来,脑子就替他忙,“就是想到了一个画面。”
楚怀衣等他说。
“你不是用玄锁拴着我嘛,如果你御剑飞行的时候,用玄锁吊着我,那我是不是像荡秋千一样。”
“…………”
楚怀衣沉默了很久,忽而很轻地笑了声,不明显,但云溪酌就是觉得他被嘲笑了,怨念地瞪了师尊一眼。
“拴的是你脚踝,那你可能会倒挂着,荡不了秋千。”
他很疑惑云溪酌为何思想如此跳跃,脑子里好像装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云溪酌说:“这很正常啊,我经常乱想,比如,爬楼梯的时候在想,会不会一脚踩空摔倒,然后面朝楼梯,直接磕掉牙齿,我甚至能想象出牙齿和嘴唇有多疼。”
“再比如,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次校长国旗下讲话,我盯着旗杆都在想,我如果突然飞上旗杆,会不会所有人都盯着我看。”
“这有何难?”
楚怀衣下意识脱口而出,继而感受到颈窝的动静,青年转过脸,一脸怨色地仰着头看他。
他反应过来,他的小徒弟没有修为。
“我们那里不修仙,没有人可以飞。”
他已经很自然地暴露自己。
楚怀衣给他一种很诡异的安全感。
好像他说出再离奇的话,做出再古怪的事,也不会让楚怀衣惊讶到,不会将他当作另类看待。
并未刻意遮掩来历,不是云溪酌愚蠢地不设防,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楚怀衣过于通透,他骗他没有意义。
他也很了解楚怀衣,才口无遮拦。
一个现代人,来到一个陌生的修仙世界,绑定了一个心怀不轨的系统,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
这种孤独,很难言表。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还要应付另外两个男主,想想就很绝望。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信任,在这个人面前不需遮掩,永远理解他,该有多好。
楚怀衣,你可以吗?
可以让你知道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另外两个任务。
我之后被系统强制传送,消失在你面前时,你会习以为常地等着我,再突然出现之后,你会不会温和地说一声“回来了,顺利吗?”
云溪酌胡思乱想着,手趴在楚怀衣肩上,无意识地抠他领口的扣子。
解开,扣上,解开,又扣上。
玩腻了,他又掰着手指,皱眉算着什么。
“师尊,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这会儿又客气上了,见楚怀衣颔首,他点了点自己,“我,一个凡人,已经,九天没吃饭了!”
牢景房里丘岩做的那顿不算,师尊带的糕点也不算,辟谷丹就更不算了。
呜呜呜,他想念大米饭的滋味。
肚子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云溪酌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师尊。
楚怀衣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没养好徒弟:“再过一个时辰就到闭月城了,你稍稍忍一忍,若实在饿了,辟谷丹……”
“打死也不吃!”云溪酌疯狂摇头。
楚怀衣修为高深,御剑又快又稳。
他的神识无比强大,即便只是从空中掠过,也能准确捕获妖魔气息。
这一路,并无妖魔邪祟作乱。
西洲闭月城距白玉京足有上万里,一般人御剑要花费五六个时辰,楚怀衣只用了两个时辰,这还是负重载人的情况下。
一落地,云溪酌腿软成两条面条,就要往地上一摊。
楚怀衣扶着他后腰托了下,让他挂在自己身上缓一缓,免得他摔疼了。
他这个徒弟是个凡人,很脆弱,要仔细养。
能自己站稳的时候,云溪酌推开他,揉着酸痛僵硬的后腰。
“师尊,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了,我自己去找个饭馆搓一顿,你不用管我。”
系统的传送倒计时,还有一个时辰。
云溪酌不想直接在楚怀衣面前忽然消失,忽然出现。
楚怀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揉腰,姿态造作,端倪许多:“不急,既然已至闭月城,我以神识覆盖这座城便可,不必打草惊蛇,只需等待。”
云溪酌:“……”
“那……那天痕呢?要不要去那个什么度虔门看看?”
楚怀衣:“天痕出现之处,距此不远,我御剑路过时,已放下一道分/身,若有异动,直接开一道空间门过去便是。”
云溪酌:“……”
我不妒忌你的强大,但你的强大实在让我为难。
云溪酌绞尽脑汁:“那……这个,那个嗯……”
楚怀衣轻笑一声:“借口用完了?”
“……”
云溪酌叼着一只鸡腿,嚼嚼嚼,他不浪费粮食,啃地干干净净,油滋滋的,真好吃呜呜呜,配上一口颗粒饱满,软糯弹牙的大米饭,简直绝了!
才将最后一口咽下去,他又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梅花糕,啃啃啃,好香好甜好好吃呜呜呜,就是有点干……
一杯茶水递过来,云溪酌接过,喝了一口,眉头微皱,不肯再喝第二口。
茶水很苦,让他想起打工人标配冰美式。
他不想提醒自己,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打第二份工。
他喜欢甜的。
不一会儿,小二端上一个竹筒,里面是鲜榨的桃汁,水果香气馥郁,云溪酌迫不及待喝了两口。
好喝好喝,吨吨吨。
但他刚啃了一个麻辣兔头,果汁缓解不了那种辣,被辣地红艳艳的唇微微张开,手掌扇风,小口哈嗦着空气缓解。
坐在他对面的楚怀衣辟谷许久,对人间餐食无感,他看着小徒弟吃得欢,自己只喝了两杯茶,并不理解什么样的饭菜会让人唇色浓艳,脸颊涨红,就连眼尾都熏出泪意。
他听见小徒弟低声抱怨:“要是有一杯冰阔落就好了。”
冰?
楚怀衣若有所思,掌心覆在竹筒上,缕缕寒气浸透桃汁。
他将果汁推到云溪酌面前,收获了小徒弟惊喜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夸他是好人。
在人间界,果汁很贵,不是常人消费得起的,因而就连盛放果汁的竹筒都格外精致,装饰着贴绢布的竹牌,描画了桃花。
云溪酌顺手摘下,递给楚怀衣:“给你一张好人卡。”
“好人卡?”
“对!好人才有好人卡,集齐三张,能换……”云溪酌觉得桃汁里掺了酒酿,自己都有点醉了,胡言乱语,“换云溪酌的一次服务,什么服务都行,捏肩捶腿都可以。”
一顿饭吃得很是欢快。
但饭吃完了,就该办事了。
云溪酌一边往嘴里塞饭后蜜饯,一边皱眉沉思,怎么才能支开楚怀衣,他还有半个时辰,再找不到理由,就只能马甲脱光光了。
忽然,一道洪亮的嗓门响起:“客官,我们这儿只收金银!”
云溪酌撩开包间竹帘,循声走过去。
便见他师尊站在柜台前结账,一身白衣,不染尘埃,手上捏着一枚花不出去的灵石,脸上略有些茫然地问:“为何?”
掌柜无语:“仙君,您这灵石确实是宝贝,但给我也没用啊,对我们来说它就是块石头,我们凡人用不上,在凡间也不能当钱币流通,您还是付我银子吧,一共十两。”
楚怀衣捏着灵石,有些窘迫地愣在原地。
掌柜瞪大眼:“您该不是没银子吧?”
“……”
好好一个光风霁月的仙尊,此刻成了吃霸王餐不付钱的老赖。
云溪酌捂额,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师尊啊。
·
云溪酌捞了把袖子,用布带绑在肩上,残羹剩菜倒进泔水桶,将碗筷菜盘递给楚怀衣。
楚怀衣面容平静,接过沾满油污的菜盘,放进淘米水里,用丝瓜布擦洗。
他在白玉京被尊为仙尊,吃穿用度从来不愁,也没有需要花费钱财的地方,要不是灵石除了能在修仙界充当货币使用,还能拿来吸收修炼,他身上连块灵石都不会有。
真正的两袖清风,餐风饮露的神仙。
一炷香前。
云溪酌翻遍自己的储物袋,想帮师尊缓解尴尬,自己付款,结果才发现里面只有几瓶师尊给的伤药。
他在搬进白露轩后,就将所有宝贝摆放在屋内,并未随身携带。
这下好了,他和师尊一样穷。
这霸王餐,他也是吃上了。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掌柜见两人容姿非凡,都是他吃罪不起的仙君,摆摆手表示算了。
楚怀衣哪里肯坑骗凡人,他表示自己会还钱。
赵氏驻守人间的分属就在附近,他打算借些黄白之物来还钱。
云溪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师尊,不如我们帮店家洗碗打工来还钱吧。”
于是,师徒俩在后厨洗了大半天盘子。
仙尊爆改洗碗工。
修仙界变形计。
普通的一个洗碗工,每月薪酬是二两银子,他们花了十两,得洗五个月。
谁都能看出来,洗碗抵债是个馊主意。
偏偏楚怀衣并不否认徒弟的决定,颔首答应了。
云溪酌洗得还挺乐呵,随意闲聊:“师尊,你没来过人间界啊?”
“嗯。”
云溪酌惊讶:“三百年都没来过人间?”
楚怀衣点头:“从未。”
“师尊,你不要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你看见我好奇的大眼睛了吗?”
云溪酌放下手上的活,用没弄脏的掌根托下巴,布灵布灵地眨眼睛,即便身边餐盘已摞地和他蹲着一样高了,他也没加快干活速度,还有心思和他师尊闲聊。
隔着灶膛,正在大锅炒菜的大厨瞥了眼,无奈摇头,仙君体验凡人生活啊?咱也不敢问啊。
“没什么好说的。”
楚怀衣微微顿了下,思绪似乎有一瞬,被牵到了回忆里,他拒绝的话未能出口,便被小徒弟歪着肩膀撞了下他手肘。
楚怀衣垂睫,无奈地叹了声,又无奈地满足徒弟的好奇心。
“我自六岁,便被圣尊带回白玉京,而后一直在瑶光峰修行,并未来过人间界。”
“然后呢?”
楚怀衣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然后?
不是已经说完了?
云溪酌:“你没来过人间,那修仙界其他地方呢?你不会一直在白玉京没出过门吧?那师尊你也太宅了,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啊?”而且修仙界,还没网络,“你不会无聊吗?”
楚怀衣:“不会,可以看书,修炼。”
云溪酌谴责他师尊:“你看,你又开始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了,以前是没人和你说话,现在有人说了,你要多说点话,要不然语言功能都退化了。”
倒反天罡。
楚怀衣看了眼反向教育他的徒弟。
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如果白玉京有“最严厉最凶悍师尊榜”,毫无疑问,全白玉京的弟子都会给楚怀衣投上一票。
但真成了这位“最严厉最凶悍的师尊”的徒弟,才会发现,他非但不严厉不凶悍,甚至过分宠溺和纵容。
但楚怀衣风评不好,又没别的徒弟,这待遇也就云溪酌能享受到。
自从云溪酌出现,瑶光峰有了活物,他带来的那只仙鹤啃掉了楚怀衣栽种百年的莲子,他引来的天雷劈焦了一片葱郁山林,白露轩的夜灯为他亮起,耳边也灌满了他各种各样的疑问和话题。
楚怀衣近日说的话,比他一百年加起来还多。
偏他对上那双透黑的,盈满星辰的杏眸时,拒绝不得。
“也不是从不离开白玉京,若有弟子们外出历练,遇上处理不了的事情,或者某地出现高阶邪祟,我也会前去相助。”
云溪酌:“那你办完事,不顺带玩两天吗?”
楚怀衣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对玩乐没什么兴趣,他摇头道:“会耽误事,几位长老与我同行,急着返回,白露轩虽清闲,但各峰事务众多,不好耽搁的。”
云溪酌刚想说:那你自己去玩,可以让长老们自己先回去啊。
忽然意识到楚怀衣话里的意思,他闭了嘴。
楚怀衣是仙尊,人人敬重他,可他也是囚徒,人人监守他。
每次有棘手的妖魔邪祟,长老们处理不了,才会让他去,路上还要找两个人跟着,押送似的,生怕他跑了。
云溪酌沉默了。
楚怀衣看着他,放下洗净的碗碟,薄唇开合:“虽不会停经人间,但御剑时,也能从万里高空不那么清楚地向下看一眼,有时碰上花灯节,也能看见万家灯火,千盏明灯。”
“路过人间,也就当见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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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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