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像条黏腻的蛇,缠得白琬心口发闷。她攥着那张黑色银行卡站在缴费窗口前,玻璃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深了些,像被人打了一拳。
“小姑娘,刷卡还是现金?”收费员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过来,带着公式化的冷漠。
白琬的指尖在卡面上滑了滑,江曜的字迹仿佛还烫在纸上——密码是你生日。这七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最敏感的地方,让她浑身不自在。
“刷卡。”她最终还是把卡递了进去,声音轻得像叹息。
POS机“嘀”地响了一声,打印凭条缓缓吐出。白琬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的数字让她指尖发颤——刚好够交白睿的住院押金,不多不少,像是早就算好了。
江曜怎么会知道弟弟的住院费是多少?傅明轩就算看到救护车,也不可能打听这么清楚。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走出缴费处,望着走廊尽头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突然想起昨天家长会结束时,江曜转身离开的背影。男生的校服外套在风里扬起个角,露出的后颈有块浅浅的疤,像被什么东西烫伤过。
“琬琬,钱交了吗?”周兰英抱着刚取来的药走过来,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医生说睿睿烧退了些,下午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交了。”白琬把银行卡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夹层,“是……是学校老师垫付的,以后我打工还。”
周兰英的眼圈红了,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手上的药水蹭到她衣服上,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委屈你了,都是妈没用……”
“妈,别这么说。”白琬打断她,把凭条折好塞进兜里,“我去给弟弟打热水。”
她拿着保温杯走到热水间,拧开盖子时,才发现这是顾泽言送的那只。米白色的杯身上,小兔子的耳朵被水汽熏得有些模糊。白琬看着杯底残留的蜂蜜,突然想起江曜那张银行卡——黑色的卡面,冷冰冰的,和这只温暖的保温杯像是两个极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顾佳发来的消息:【王老师说你今天请假了,没事吧?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
白琬回复了句“没事,谢谢”,刚放下手机,就看到傅明轩发来的第二条好友申请,这次的验证消息写着:【江哥说卡收到了?让你别想太多,先给你弟治病。】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悬在“通过”按钮上,最终还是锁了屏。有些人情,欠下了就很难还清,尤其是江曜的。
下午帮周兰英换班守着白睿时,白琬趴在病床边的小桌上,翻开了顾泽言给的竞赛笔记。少年的字迹工整有力,重点内容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页边空白处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像在怕她看不懂。
“姐,这是谁给你写的笔记啊?字真好看。”白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还有些沙哑,“比你的字好看。”
白琬的脸红了红,合上笔记本:“好好躺着,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我不困。”白睿眨了眨眼,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姐,爸爸是不是快出来了?昨天我梦到他了,还带我去公园放风筝呢。”
白琬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疼得厉害。她摸了摸弟弟的头,声音尽量放柔:“快了,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其实她知道,爸爸的案子很棘手。周兰英托人找的律师说,想要减刑几乎不可能,除非有新的证据。可那个雨夜发生的事,除了爸爸和那个躺在医院里的伤者,谁还能说清楚呢?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白琬走到走廊接起,听筒里传来顾泽言温和的声音:“听说你弟弟住院了?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关心。”她的声音有些发闷。
“在哪家医院?我下课过去看看。”
白琬报了医院的名字,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拒绝。也许是潜意识里,她也需要个人依靠,哪怕只是简单的陪伴。
顾泽言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果篮,还抱着本物理竞赛辅导书。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简约的手表,和医院的白色背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阿姨呢?”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白睿脸上,“烧退了吗?”
“妈回去做饭了,说晚点过来换我。”白琬给他倒了杯水,“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顾泽言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这是今天的课上笔记,我帮你抄了一份,你看看有没有不懂的地方。”
白琬接过笔记本,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她翻开看了看,字迹和竞赛笔记上的一模一样,连重点标注的颜色都分毫不差。
“谢谢你,顾泽言。”
“不客气。”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保温杯上,“蜂蜜水喝了吗?润嗓子的。”
白琬的脸又红了,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会儿竞赛题,白睿在旁边昏昏欲睡。顾泽言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我该回去了,晚自习还要点名。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嗯。”白琬送他到病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回到病房时,白睿已经睡着了。白琬坐在床边,翻开顾泽言写的笔记,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她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通过了傅明轩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条消息:【谢谢你和江曜的帮忙,钱我会尽快还。】
傅明轩几乎是秒回:【江哥说不用急,你先照顾好你弟。对了,他让我问你,需要帮忙找护工吗?他认识人。】
白琬回复了句“不用,谢谢”,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她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
深城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霓虹灯次第亮起,把医院的窗户染成五颜六色。白琬替弟弟掖好被角,走出病房想透透气,却在走廊尽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江曜靠在安全出口的门上,指间夹着根烟,却没点燃。男生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只露出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尊沉默的雕塑。
白琬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了。
“站住。”
男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过来,有些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白琬停住脚步,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钱收到了?”江曜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够不够?”
“够了,谢谢。”白琬的声音很轻,“我会尽快还你。”
“我说了不急。”江曜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弟的病要紧。”
白琬没说话,空气里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走廊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她后颈的伤口有些发麻,那个还没愈合的疤,像块小小的烙铁。
“你怎么来了?”她终于转过身,看着他被帽子遮住的眼睛,“不用上课吗?”
“跟你有关系?”江曜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烟塞回烟盒,“路过,顺便来看看。”
这话明显是骗人的,这家医院离六中很远,怎么可能是“路过”。白琬看着他攥着烟盒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突然想起家长会那天,他挡在自己面前,对沈曼琪妈妈说的那些话。
“那天……谢谢你。”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
江曜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道谢。他别过头,看向窗外的霓虹灯,声音硬邦邦的:“我不是帮你,是看不惯沈曼琪那副嘴脸。”
白琬“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早就该知道,这个男生怎么可能会真心帮她。
“你后颈的伤怎么样了?”江曜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上,“还疼吗?”
白琬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遮住那个疤:“没事了。”
男生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她,和上次送钢笔的盒子很像:“这个给你。”
白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支药膏,包装上全是英文,她一个也不认识。
“治烫伤的,进口的。”江曜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比你用的创可贴管用。”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用创可贴?白琬的心跳快了些,抬头看他时,男生已经转过身,往安全出口走去。
“江曜。”她突然叫住他。
江曜停下脚步,没回头:“还有事?”
“你为什么要帮我?”白琬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明明不熟。”
男生沉默了很久,久到白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大概是……看你不顺眼吧。”
说完,他就拉开安全出口的门,走了出去,楼道里传来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寂静里。
白琬握着那支药膏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乱了。看她不顺眼?那为什么要送她钢笔,给她钱,还特意跑来医院看她弟弟?
这个男生,到底在想什么?
回到病房时,周兰英已经来了,正坐在床边给白睿削苹果。看到她手里的药膏,愣了愣:“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同学送的,治烫伤的。”白琬把药膏塞进兜里,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周兰英没再追问,只是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快吃点,看你这两天瘦的。对了,刚才有个男生打电话来,说找你,叫顾泽言,是不是你那个帮你辅导竞赛的同学?”
白琬的脸红了红:“嗯,他学习很好。”
“那就好,跟好学生多学学。”周兰英叹了口气,“别像妈,这辈子就只能卖力气。”
白琬咬了口苹果,甜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心里却有些涩。她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重得快要喘不过气。
夜里,白睿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白琬趴在床边,翻开了那本竞赛笔记,顾泽言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看着那些工整的公式和定理,突然想起江曜那张潦草的便签,还有他刻在钢笔上的那个“琬”字。
一个像春日暖阳,一个像冬日寒冰,却都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她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傅明轩的对话框,输入:【江曜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想撤回时,傅明轩已经回复了:【江哥说,有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不用给他打电话。】
白琬看着那条消息,突然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兜里。也许这样也挺好,保持距离,谁也不打扰谁。
她合上书,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个银色的盘子,挂在医院对面的楼顶,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弟弟熟睡的脸上,像层薄薄的纱。
白琬想,等弟弟病好了,她就找份兼职,努力赚钱,尽快把江曜的钱还上。然后好好准备物理竞赛,考上梦想的大学,找份好工作,让妈妈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至于江曜和顾泽言,他们就像深城的霓虹和月亮,虽然都很亮,却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似乎没那么难闻了。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而此刻,医院楼下的马路边,江曜靠在宾利的车门上,指尖的烟燃了半截,烟灰落在黑色的外套上,像朵小小的雪花。傅明轩站在旁边,看着他盯着住院部的窗户,忍不住开口:“江哥,人都让你吓跑了,还看什么?”
江曜没说话,把烟摁在车门的烟灰缸里,火星熄灭的瞬间,他似乎看到那个亮着灯的窗户里,有个浅蓝色的身影晃了晃,像株在风中摇曳的小草。
“走了。”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傅明轩赶紧跟上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江曜紧绷的侧脸,忍不住嘀咕:“江哥,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啊?喜欢就追啊,这么耗着算怎么回事?”
江曜没理他,只是把车开得飞快,黑色的宾利像道闪电,消失在夜色里。车窗外的霓虹灯飞快地往后退,像串模糊的光影,映在他眼底,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在学校听到顾泽言要来看白琬时,心里那股无名火就控制不住地往上冒,想也没想就开车来了医院。可真的站在走廊里,看到那个女生苍白的脸,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江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车停在江边。晚风吹过来,带着江水的潮气,吹得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掏出手机,点开傅明轩发来的照片,那是上次在走廊拍的,白琬低着头,露出的侧脸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女生,眼神复杂。也许,有些事情,真的该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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