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清一回到家，立刻換下外套，綁起頭髮，捲起袖子開始整理新居。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雖然屋內還沒添購太多家具，但潔白的牆面、剛鋪好的床墊、陽台透進來的燈光，都讓她感覺到心安。
她一邊擦拭窗台，一邊想著：“今天真的是太趕了，等整理差不多，明天一定要去看小寶。”
她拿起手機，撥了阿娘的電話。
“阿娘，我回來了，今天稍微有點忙，我趕不過去虹橋，明天再去看你們，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然後傳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低沉、壓抑，刻意裝出溫和語氣的沈嘉民。
“你在哪裡？蘇小清？”
他叫得那麼自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聲音不是怒吼、不是指責，反而是那種他過去常用來掩飾情緒的假溫柔，讓人發寒。
蘇清清的指尖微微發顫，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她明白，那不是阿娘的聲音。
是沈嘉民搶了電話。
他應該是在阿娘家等她——等她這個「逃家的人」回去，等她主動低頭。
她咬緊牙關，沒有猶豫，將那通電話的來電顯示直接設為封鎖。
她不想再聽見那個聲音。
曾幾何時，他的語氣她也覺得熟悉甚至把他視為家人，但如今，那溫和背後的控制與傷害早就讓她心寒至極。
房間窗外是徐徐晚風，燈光傾灑在她整理好的床單上，一切都那麼平靜。
她望著這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低聲說了一句：
「從今天起，這裡才是我真正的家。」
她轉身，關掉手機的鈴聲，將自己埋進床墊中央，聞著新床單的味道，像是躲進一座城堡夢境。
不再聽、不再應、不再回頭。
她知道，有些關係，就該讓它死在昨日的深夜。
蘇清清站在窗邊，夜色靜靜地籠罩著整個城市，新家的每一處都還有著新房的氣味，牆角堆著未拆封的紙箱。她拎著一杯熱水，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拿起了手機，翻開通訊錄，撥出那組熟悉卻從未撥打的號碼。
電話那頭很快接起來。
“姑丈，您好嗎？”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深夜裡的一縷燭火，小心翼翼地探出。
“清清？哎呀，清清啊！”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驚喜，“姑丈很好，姑姑也挺好，你呢？”即使她早已是為人母的年紀，姑丈仍像從前那樣，用兒時叫她的方式輕聲喚她的名，語氣裡是濃濃的疼惜與親切。
“我今天才從三亞出差回到上海，剛落地不久……姑丈，我想跟您分享一件事……右誠，他……給我買了房子……我今晚就住進來了。等我安頓好，我想請你和姑媽來上海，來住我的新家”
語畢，她忍不住喜悅語調裡帶著興奮與一絲少女般的羞澀。
電話那頭卻靜了一拍。
她知道，那不是反對，而是關心。
“清清……”姑丈的聲音沉穩而溫和，“你……這些日子過得好我當然高興。但那個孩子的事……你有告訴右誠嗎？”
她手指微微一顫，靠在窗框上深吸一口氣。
“……還沒有。”她終於低聲說道，像一個知道自己藏不住秘密的孩子，“我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他對我太好了，從來不追問我過去，他給我空間，也給我信任……我怕說出來，他會失望，也怕……他接受不了……”
姑丈沒有立刻插話，只是靜靜聽她說完。
“清清，右誠對你這樣……是個男人最寬厚的表現。”他聲音低了些，但字字句句都像溫熱的水流，滲進她內心深處最不安的地方。
“你是怕他無法接受小寶，是吧？”
她閉上眼，點了點頭，“嗯……我怕他受傷，也怕……小寶受傷。我不知道怎麼辦，我不是不想讓他知道，只是……”
她緩了緩情緒，繼續說：“其實我打算，先和小寶的家人談一談。小寶來上海就一直跟著阿娘他們住，他的叔叔嬸嬸都很疼他，阿娘也把他當寶。他們才是陪伴他長大的那群人……我想先把小寶安置好，之後，再慢慢找機會讓右誠認識他，了解他。等……小寶也能接受他。”
“只是……我沒把握，嘉偉哥和小郁姐會不會支持我的想法……”
電話那頭，姑丈輕嘆了一口氣，“清清，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你已經撐了這麼久，也走到了今天。我跟你姑媽是這樣想的，如果你願意，小寶也可以讓我們照顧。你安心工作，將來有了穩定的生活，再作打算。”
蘇清清鼻頭一酸。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掉眼淚的人，但此刻，心中那道「有人理解」的踏實感，讓她覺得委屈也可以安心流淚。
“姑丈……謝謝您……”
“還有一點……”姑丈頓了頓，語氣更顯慎重，“右誠已經為你買了房，這樣的男人，心裡一定是認定你了。這房子買在上海市中心，放在南城，能買一整棟樓。你要明白，他已經是把你當老婆來對待了。這樣的信任與投入，不能永遠被蒙在鼓裡。”
“我知道……”她咬唇，聲音低了下來，“姑丈，我真的知道……我會跟他說的。只要我把小寶的事情處理好……我就會向他坦白。”
“好。”姑丈點頭，“那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了。對了，我和你姑媽這邊想給你們一點贊助，你和右誠想要添置什麼，家裡的電器，裝修，姑丈給你·····”
蘇清清忙說：“不了……姑丈，真的不用。我不能花你們的錢，你們要留著養老，我自己能處理。”
電話那頭忽然換成了姑媽的聲音，帶著笑，也帶著淚。
“清清，你今天能主動給姑媽打電話，我真的很開心……你長大了，我們很欣慰。”
“姑媽……”她終於忍不住輕聲啜泣。
“別哭了，今天是大喜事，搬進新房子，就該笑。你啊，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管別人怎麼說，姑媽永遠站你這邊。”
掛完電話後，蘇清清一個人站在客廳中央，靜靜望著那還沒拆封的花缸，那是她準備在陽台上種一排桂樹和橘子樹，她想念的味道。
右誠給她的是未來，是新生活的起點。
而她要如何將過去打開、擺上檯面，不傷害任何一個人——她自己也還在學著如何誠實與成長。
夜色漸深。她打開手機，點開與右誠的對話框，輸入了幾行字，又刪掉。
最後，她只發了一條訊息：
“右誠，謝謝你給我一個家。我會更努力，也……更誠實。等我把一件事處理好，我想坐下來，好好告訴你我的故事，好嗎？”
傳送鍵按下那刻，她的手仍微微顫抖。
但她知道，這一步，終究是要走的。因為她不想再逃，也不能再逃。
因為她愛他。
她想要這份愛，是清清楚楚的，不帶隱瞞與愧疚的。
──這是屬於她的開始，也是她人生真正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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