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雨水拍打车窗，季芜偏头看向窗外，空气静默了好长一会儿，她听见陈声问她:“怎么碰上他们了？”
季芜:“可能是来这有事。”
陈声:“聊了什么？”
“也没讲几句话，就看到你了。”季芜笑了下，说:“说这两天陪安澜逛一逛洛城。”
陈声顿了下:“我和你一起。”
“好。”
季芜答应得这样爽快，陈声有些恍然。
从前陈声总感觉她是完全不想让他，或者是说他们家的人有一丁点沾到她那边亲戚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想一个人解决，无论对方人怎么样，她都会竖起一道屏障，不让他们看见。
陈声看了一会季芜的侧脸，有些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有点……可怜他？”
“没有。”季芜转过头来看他，想说自己哪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不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有空的话陪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或许是这么多年她心境已经发生了转变，也没有那么同等地用力排斥那边的每一个人。
或许是今夜她忽然想起，曾经那个小孩也是帮她保守了一个秘密。
又或许是他当时满怀欢喜而后失望低下头却又极力掩饰的样子，让她一不小心想起了陈声。
于心不忍。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也没必要介意什么。
陈声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季芜顿了下，反握住他，片刻后，陈声低声问道:“累不累？”
“有点。”季芜弯了下唇:“刚刚在飞机上还睡了一觉。”
陈声:“那你现在要不再睡一觉？”
季芜抬眼看向前方:“快到了。”
到家的时候，雨仍旧没停，陈声一手撑着伞，一手推着她的行李箱，伞高高举过她的头顶，走到屋檐下时，季芜借着灯光又看见陈声另一侧肩膀湿了一片，她微微蹙起眉，想起楼上好像还有套他的换洗衣服，便说:“上楼换个衣服再走吧。”
陈声顿了下:“等会还会淋湿的。”
“那你就别走了。”季芜想了想，说:“反正都这么晚了。”
陈声一愣，好似瞬间因为这话慌乱起来，他斟酌着道:“不用，我……我回去就好了。”
季芜看他一眼，好笑道:“你以前也不是没留宿过，怎么这会不好意思起来了？”
陈声默然片刻后道:“那不一样。”
“可以一样。”季芜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往电梯方向走，陈声浅浅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就顺从地跟着她走进电梯里了。
见季芜似乎真有些累了，陈声伸手绕过她肩头将她揽了过来，靠在自己身上:“马上就到了。”
“长得高就是好啊。”季芜话音里含着模糊的笑意，轻轻地落在陈声耳边，撩起一阵痒意。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门缓缓打开，季芜靠着他的肩膀没动，忽然轻笑着道:“好累——要不你抱我进去吧？”
陈声一顿，分辨了一秒钟她这是不是玩笑话，下一秒就觉得无所谓是不是，他握住她的肩膀，正要弯下腰，季芜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道:“开玩笑的，都帮我拿行李箱了怎么还能再麻烦你呢？”
说话间她就轻轻让开了他的手，先走出了电梯，陈声缓缓直起腰，推着十分轻盈的行李箱跟着走了出去，在她背后仍旧道:“我不觉得麻烦。”
季芜没说话，先打开了门，然后转过身面向刚走进来的陈声，向前一步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陈声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点，压上快要关上的门板，发出不轻不重“嘭”的一声。
门外的灯消失，里面的灯也没有人打开，唯独客厅里窗外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投落进来。
陈声下意识松开了行李箱，先抬手握住了她的腰，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季芜就忽然抬起头，弯起眼睛轻声道:“现在，抱我。”
陈声心狂跳起来，眼里只有季芜漾着笑意的漂亮眼睛，怔了几秒后一言不发地弯腰抱起她，在黑暗中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季芜的手懒懒垂在他背后:“去洗澡。”
“……”
陈声感觉自己跟随着这三个字整个人瞬间僵成了一块石板，连话都不会说了，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儿走。
“我去卧室拿个衣服。”季芜又轻轻笑了起来，拍了拍他:“放我下来吧。”
陈声顿了下，没将她放下，而是真的抱着她进了卧室。
窗外透进来的光其实并不明显，彼此的脸甚至都不太清晰，但陈声行走间好像能看清路似的，十分自如地绕过一些柜子，抱着季芜走到了房间里。季芜有些惊讶:“你能看得清？”
陈声轻轻把季芜放下，说:“看不清，就是比较熟悉。”
“……”
那得多熟悉？
季芜点点头，想绕过他去拿挂在旁边挂衣架上的睡衣，刚走出一步，又被陈声握着手臂轻轻拉了回来。
陈声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季芜正想否认，可看着陈声一副担忧完全胜过了害羞的表情，顿了下，问:“从哪儿觉得我不开心？”
“不知道，就是感觉。”陈声看着季芜时她其实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往常她情绪一直都这样掩藏得十分好，现在时光滑过，也隐藏得越来越好了。今天他只能隐约感觉到，偶尔像是错觉，偶尔又觉得的确如此。
但是今天看她偶然遇到“故人”，心里更加确定这不是错觉。无论如何，季芜每次见到对方时心情都谈不上愉快，这大概永远不会变了。就算他知道她的确不在意了，但往日的情绪还在，总会悄无声息地影响到她。
可他连这种悄无声息的情绪也不想错过。
原本应该不问出口的，陪着她就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么了解我啊。”季芜说话慢悠悠的，缓缓凑近陈声的唇角，相隔毫厘，说话间气息轻飘飘地扫过他:“那你感觉感觉我现在想做什么？”
陈声顿了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绷着嘴角，有些生气地看着她:“我在讲正事，你怎么老这样打岔？”
季芜啧了一声，也退开了一些，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她其实没想打岔来着，就是十分顺其自然地问下去了。
她抬手握着陈声的后颈，正色道:“就算有不开心的，看到你就开心了。”
陈声差点没绷住，挣扎了几秒后道:“你还是在打岔。”
“……”
季芜有心想说，她真的没打岔。
下一秒陈声再次开口:“所以你真的不开心……因为什么？因为见到让你不开心的人了吗？还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季芜顿了下。
她其实真没觉得自己不开心来着，但或许某些深刻的记忆和情绪留在脑海里，再见到那个人时，尽管自己都觉得自己无波无澜，但好像还是会有旧日的情绪莫名弥漫，只是自己不重视也不在意罢了。
弥漫出来的如此模糊的光圈，还能被另一个人发觉，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以前还能说是她情绪或许有些明显，可现在呢？
以前听季卿成说过，只有对一个人的情绪十分在意的人，才能时时刻刻注意到对方的情绪。
季芜好似深深吸了口气，又好似没有，再开口时声音如常:“在你问之前，我真没觉得自己不开心。”
她笑了笑，说:“可能我自己都没发现吧。”
“我记得之前有一次你被他们接回去。”陈声低声开口，谈起了从前的一件事:“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你没能回来，但后来又回来了，我去接你的时候觉得你……特别不一样。我当时……就没敢问你。”
季芜闭了闭眼，回想起那件事时仍是一阵一阵泛起的不适，她习惯不说这些事情了，更不想让陈声知道和担心。
想到这里，不适感很快被其他情绪覆盖，陈声好像总能在她每个需要的时刻出现在他面前，从前是，现在也是。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季芜的手不自觉往前，抚上了他的脸，眼睛在黑暗中逐渐习惯，她看清了他的脸，忽地笑了下，说:“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我跟他们没什么感情，不想留在那里而已。”
陈声顿了下，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不太相信，却又无可奈何。
她不想说，他也总不能追根究底，或者偷偷去“打探”，无论结果如何，无非是会再让她伤心一次。既然如此的话，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季芜能开心就好。
季芜抚过他的眉眼，忽然开口:“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你一开始就对我很好呢？”
陈声晃了下神，想了片刻，老实说:“不知道。但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单纯的喜欢，然后想让你留在我家。”
他笑了笑，接着说:“现在看来可能有点缺心眼，但事实证明我从小眼光就好，我得感谢小时候的自己。”
季芜也微微笑了起来，曲起手指戳了戳陈声的脸，轻声道:“傻子。”
“就算我是傻子。”陈声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倾身过去抱住她，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颈侧，有些孩子气地说:“傻子都喜欢你，是不是证明你很好？”
季芜怔了下，正想说话，陈声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还有好多人喜欢你，高中学校里的，大学学校里的，现在就算你回去演讲一下都有人马上喜欢上了你……”
听着听着，有一点醋味溜了出来，季芜听得想笑，抬手抚上他的背，安抚道:“他们和你不一样。”
陈声闻言偏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问:“哪儿不一样？”
季芜在他的拥抱里闭上眼睛:“你最了解我。”
他们都不了解我，只是皮囊的一瞬间吸引而已。
他们不会接受我可怜悲惨的过去，也不会拥抱我忽冷忽热的情绪，更不会喜欢我这样孤单的性格。
只有你，陈声。
你和他们不一样，永远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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