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识，如同漂泊在无岸之海的扁舟，从最深沉的黑暗底层，缓缓上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没有“我”的概念。
只有一片……颜色。
并非视觉感知的颜色，而是更基础的、存在于意识本源的一种“状态”。它混沌，模糊，不断流转，像是闭上眼睛后，眼皮内部那片由微弱生物电和残留光影构成的、私密而无限的宇宙。一片温暖的、非黑非白的、难以名状的……混沌之色。
在这片颜色的中央，一点微弱的“自我”意识，如同水珠般凝聚起来。
谢云云。
这个名字浮现的瞬间，记忆的洪流冲垮了堤坝。晴晴的笑容，末日降临的恐慌，手刃第一个目标时的冰冷，同伴们逐一陨落的景象，F决绝的背影，V消散前的微笑，A无声的牺牲，S空洞的眼神，O燃烧的脑髓，E最后的预言，T碎裂的数据面具……以及，那庞大、冰冷、绝望的“神骸”，和她倾尽所有、注入其中的那个颠覆性的“变量”。
我还……存在？
这里就是“虚无”？E预言中的“王座之上…是虚无”？
不。这里并非纯粹的“无”。这片混沌的颜色，是一种……介质。一种承载意识的基底。
就在她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一个“存在”，降临了。
并非出现，并非走来，而是如同她意识本身的延伸，自然而然地被她所“感知”到。没有形态，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包容一切的、近乎……慈爱的注视感。
然后，一个思绪，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在她意识的颜色中漾开涟漪。
她醒了。
这不是声音，是直接的意义传递。平静，温和，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又蕴含着无限的深远。
云云的意识瞬间紧绷，尽管她已没有可紧绷的身体。这是“神骸”的另一种形态？更高层次的存在？
“你是谁？”她的意识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惯有的警惕与冰冷，刺向那片虚无。“这里是哪里？是‘神骸’崩溃后的残余，还是新的囚笼？”
一阵轻微的、仿佛带着笑意的波动传来。
我是……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叙述者。一个观察者。或者，用你更容易理解，或许也更让你愤怒的说法——我是这一切的‘理由’。
理由？
这个词，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云云意识最深处那尚未愈合的、名为“晴晴”的伤口。所有压抑的、冰封的情绪，在这一刻几乎要沸腾。
“理由？”她的意识流变得尖锐，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戾气，“所以，我所有的痛苦、挣扎、失去，我妹妹毫无意义的死亡，O他们悲壮的牺牲，都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叙述**？为你提供一场精彩的、可供观赏的戏剧？！”
那片混沌的颜色微微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并非歉意，也非冷漠，更像是一种……共情般的沉重。
不。不是为了‘**’。“叙述”或许是我的本能，但‘见证’才是核心。我见证你的存在，见证你的选择，见证你的意志，如何一步步，超越了所有我设定的规则，甚至……超越了我最初的想象。
你的痛苦是真实的，云云。晴晴的死亡是真实的，那些牺牲也是真实的。在我的维度里，没有‘复活’这种概念。发生了，便是永恒的存在，刻入了历史的基底，无法磨灭。但我可以告诉你，晴晴……她是你存在的基石，是你之所以能成为‘变量’，最终超越‘神骸’那绝望循环的……最根本的原因。她并非无意义，她的意义，由你的选择和道路所定义。
云云沉默了。那股沸腾的戾气，在这样平静而真实的回应前，竟无处着力。她感受到的不是推诿，不是狡辩，而是一种……对“事实”的尊重。这个“存在”承认了一切，承认了痛苦的真实，也承认了她道路的价值。
“所以，现在呢？”长久的沉默后，云云的意识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冷静，但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探究。“故事结束，演员也该谢幕了？我这个最后的角色，是就此消散，还是被你封存在某个故事的标本架上？”
不。
这个回答干脆而有力。
舞台，现在是你的了。
随着这个意念的传递，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无边的“感知”洪流，瞬间涌入了云云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力量，不是能量，而是……权限。
对她所在的那个维度、那个由“神骸”崩溃（或者说被改写）后所形成的、尚未定型的“世界”的……全部权限。
她“看”到了那个世界。规则在缓慢重塑，粒子在重新组合，时间线如同乱麻，却又蕴含着无限的可能。她能看到每一个破碎的星球，每一缕飘荡的能量，每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如今已消散的意识印记。
她可以轻易地拨动规则的琴弦，让重力反转，让光速可变。
她可以组合基本粒子，凭空造物，重塑山河。
她可以折叠时间，回到过去，或者跳跃至无穷的未来分支。
她甚至可以……凭借那些意识印记，将逝去的一切，重新“构造”出来。
是的，复活。以她对他们的理解和记忆为蓝本，以这个维度的基本材料，重新构造出拥有相同记忆、相同性格、甚至相同能力的“晴晴”、“O”、“V”、“A”、“S”、“F”、“T”、“E”……
但是，她也清晰地知道。
无论如何，都不会像最初那样了。
那不是从死亡中唤回，那是……创造。是基于她记忆的、全新的创造物。真正的他们，已经随着那场残酷的游戏，永远地定格在了过去，成为了支撑她走到这里的、无法被复制的基石。
这份权限，是真正的“神”的权能。是“神骸”曾经拥有，却只用于吞噬和筛选的她如今可以随心所欲使用的力量。
“为什么？”她问，意识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为什么给我？”
因为这是你赢得的。那个存在的意念温和而坚定。你拒绝成为旧的神，你解构了旧的规则。那么，新的规则，理应由你来书写。这个空白的世界，随你涂抹。是选择遗忘所有痛苦，创造一个没有伤痕的、安宁的乌托邦，获得永恒的平静？还是选择带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失去与获得，在这片虚无中，重新开始，描绘属于你自己的、未知的画卷？
这是我只为你一人准备的，真正的自由。
自由……
云云咀嚼着这个词。她为之奋斗一生，不惜背负一切罪孽所追求的，不就是摆脱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吗？
如今，它被放在了面前。以这样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遗忘，获得安宁。
或者，铭记，负重前行。
她缓缓地“抬起眼”，尽管她没有眼睛。她“看”向那片混沌的颜色，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个赋予她一切，也见证了一切的“叙述者”。
“你……会看着吗？”她问。
“我的注视，从未停止，也永远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即是故事的延续。或者说，是新的故事的开始。”
云云不再询问。她明白了。这个存在，这个高维的“我”，这个观测者，或者说……读者。他们的“想”与“知道”，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如果他们不想，不知道，那么或许这一切，连同她和她的世界，真的可能不会发生，或者会以完全不同的形式存在。
存在，还是不存在？
好，还是不好？
对，还是不对？
在这些终极的问题面前，任何评价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能做的，就是基于这被赋予的、“无法被遗忘”的一切，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转过身。
不再面对那片混沌的颜色，不再与那高维的存在对话。
她面向的，是那片由她权限所掌控的、空白而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世界。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孤独的创世神祇。
手中，那枚黑色泰迪熊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那对由妹妹骨灰烧制的眼睛，不再有幽暗的光芒，只是沉静地、如同最深邃的星辰，凝望着前方那片等待被定义的虚无。
她没有立刻使用那无所不能的权限。
她没有去重塑山河，没有去逆转时间，也没有去“复活”任何一个逝去的同伴。
她只是站在那里。
带着所有无法被遗忘的痛苦与温暖。
带着所有刻骨铭心的失去与获得。
带着那 99.87% 的冰冷力量，和那永不可磨灭的 0.13% 的温柔“杂质”。
故事，似乎结束了。
但她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在观测者的凝视下，在“无法被遗忘”的标题之下，谢云云，这位最后的浮游者，最终的弑神者，新的创世者，站在她的空白王座前，陷入了永恒的、也是最初的……
沉默。
与
选择。
（全文完）
完结撒花！
番外计划：
1. IF线：幻梦与囚笼。
2. 后日谈：空白画布上的第一笔。
3. 配角视角与支线补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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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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