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动摇(上)
新学期还算顺利,三个月匆匆过去,转眼到了年末的最后一天。尹河、文扬和张延林三人正在一家中华料理店里吃晚饭,这家店的店面不大,卫生条件也一般,但好在味道还算正宗,每逢节日总是生意火爆,一座难求。
三人大致点了十几道五颜六色的家常菜,有鱼有肉,有菜有酒,三人在吵闹喧嚣里吃喝完一阵,然后进入闲叙阶段。
“所以李力昨天一直神神叨叨地,就是因为这件事吗?”张延林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什么事啊?他怎么了?”尹河喝了一口乌龙茶,看着有点心不在焉。
“也没怎么。就是李力他们研究室里一个同期的男生,借李力的信用卡给女生买新年礼物,刷了两个包,折合人民币扣了有十几万块吧。”张延林不紧不慢地说道。
“噢,然后呢?李力他怎么说?”尹河干巴巴地应声道,仿佛有点没睡醒的样子。
张延林没吭气,然后看了一眼文扬。
“李力本来也没说什么,买就买了。结果回头那男生却说,用你爸的信用卡和你又没关系。”坐在一旁的文扬哧哧地笑着说道。
“就是理不直气也壮,我能理解李力生气的点。”张延林补充道。
“哎呀,借都借了,你还能不让他花?没给你刷个文艺复兴的大沙发抬到家门口已经算是很靠谱的年轻人喽。”文扬一边给张延林倒茶,一边一脸憋笑地调侃道。
“也可能是那女生住学校宿舍,公共客厅放不下吧,得退过去。”张延林被他的话逗笑了,一本正经地推测道。
说罢两人满脸无奈地呵呵苦笑了起来。
尹河坐在他俩对面,好像没怎么在意他们的争论,看起来有点苦闷,一脸心事。因为他此刻还在想前两天和沈泓说的话。
“你怎么又和条半死不活的鱼似的?”张延林轻笑着调侃道。
“嗯?没有啊,没有。我听着呢。”尹河连忙直起腰,装作精神满满的样子。
“让我猜下……你和沈泓吵架了?”张延林皱着眉问道。
“没吵架。她去参加研究室的团建了,现在在东京。”
精神和干劲在尹河这里是装不出来的。他一开口整个人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
在现今的日本,比起农历春节,庆祝公历元旦迎接新年的方式更为普遍。所以每逢每年年末年初的这段时间,全日本都会放一个长假,谓之新年假期。
毕竟是头一年来,尹河也正想着怎么和沈泓一起有仪式感地度过今年的新年假期。
“沈同学年末年初的假期想好怎么过了吗?”尹河在下课后笑眯眯地问她。
“宝贝,我们研究室要去东京跨年,顺便团建。三十一号去,一月二号回来。”
沈泓的回答无疑是给尹河浇了一头冷水。
“噢。只有你们研究室的人去吗?”尹河问道。
“嗯,三个男人,加上我两个女生。”沈泓如实回答。
“那我也一起去不行吗?”
尹河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开心,但他还是坚持问了一句。
“我们导师青木也在,你去不太方便,别去了。回来再陪你。”沈泓比较干脆地否定了尹河的提议,然后又低声哄了他几句,尹河的新年假期计划就这么破产了。
其实除了假期泡汤的遗憾之外,尹河也比较在意沈泓为什么如此关心青木的感受。虽说青木是长辈,但尹河并没觉得跟着去是什么不循礼数之事。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这件事情偏偏就平白地让他翻来覆去,左思右想,身上心里怎么都感觉像是拧着一般,着实不自在。
“青木上次受沈泓之托在换导师的事情上帮了你,如果这次看到你和沈泓在他面前恩爱,心里肯定不舒服。”张延林像扎针灸似的给尹河诊断道。
“……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和沈泓在一起吗?”尹河问道。
“嗯。”张延林回答道。
尹河以为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神色不佳,整个人都很紧张。
“但和对象是不是沈泓可能没关系。他只是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毕竟没人愿意当别人感情里的工具人,给别人做嫁衣。”张延林盯着尹河,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思,又一板一眼地补充道。
“这样啊。”
尹河松了口气,眼下似乎有了一些胃口。他潦草地扒了几口饭,然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脸郁闷地说道:“我好像能理解,但是沈泓不让我去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这原因也太功利了。”
“唉,可是你就活在一个十足功利的世界啊,尹同学。”张延林长叹一声。
“但我和沈泓本来也没往利用他这个方向去想吧,就事论事,解决问题而已。感觉你这个解读有点阴暗。”尹河低声道。
“唉,我感觉他们这种学者吧,平日里总喜欢你去围着他,捧着他,但偏偏又不希望你是因为某些功利的原因而接近他,求他办事,送礼也不行。他们需要的是有人真正欣赏自己的才华和内心。”张延林解释道。
尹河听罢,沉思了片刻。
“不过这种心理听起来好像……也挺虚荣吧?”尹河苦笑着问道。
“没错,假清高。还经常容易看不清现实。”张延林回答道,语气听起来很锐利。
“其实我是真的有困难,想找他帮忙而已,没想过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况且这事本来和沈泓也没关系,她是被我拉进来的。”
尹河的态度特别真诚,张延林看了都要莫名生出一丝怜爱之情。
“可他们不这么想。他只会觉得你的困难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张延林分析道。
“为什么?如果是他力所能及,举手之劳,为什么不能帮忙呢?这不应该是为人处世的基本吗?”尹河一脸不解。
“那可不是这样。有些人吧,和他没利害的事你不能去找他帮忙,和你没关系的事他却可以心安理得地找你搭把手,捧场子。简称双重标准。”张延林好像深有体会地感慨道。
尹河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张延林现在说的这种价值观给他单纯的内心带来了不小的动摇。
“我不知道,我从小的观念便是,只要我足够真心待别人,别人就会真心待我。”
“你以为理所当然的处世原则,会被不少人看成是在显示优越感,是在装模作样,是伪善。”张延林给尹河递了一包湿巾,然后语气真诚地安慰他:“所以沈泓做得对,不要去做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为好。”
“尹河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心里也有那么点小阴暗小刻薄呢?嘿嘿嘿。不然怎么解读得这么有层次。”文扬指着张延林不怀好意地笑道。
“文扬,你闭嘴吧。把话留到明年再说行不行?”张延林简直被他逗笑了,狠狠朝他肩膀一拍,下手不轻。
“只能说延林平日里观察得仔细,想得也深。”尹河温柔地笑着说道。
他很感激张延林和文扬在他心情苦闷的时刻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像大哥哥一样开解他,安慰他,照顾他。
“唉,算了算了,还是商量一下明天怎么做年初扫货吧,每家商场的活动我都大致看了一遍,再去看看攻略。”文扬一提到他关于明年的扫货计划,表情就眉飞色舞起来。
“有时我真的搞不懂你。明明是个土豪,却每分钱都要算个仔细,表现得像个非洲难民。”张延林苦笑道。眉头紧锁,一脸嫌弃地看着文扬。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唱一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轻松许多。
晚饭结束,三人约好明早一并去商场扫货,之后便各自散了。
年末的最后一天,夜空中还飘着碎雪,气温很低。尹河走在市中心的街道上。与国内不同,街上很多店面都已房门紧闭,回家休息,惟有诸如药局和便利店之类的刚需场所还在勤勉地营业,一路难免显得有些萧索冷寂。路过步行街时还能清晰听见街内有日式传统音乐在反复播放。普通的日本人听起来大抵是毫无反应,习以为常。但对外国人而言,那些传统风格的小调旋律基本可以用阴森古怪来形容。
在这个寂寞的年夜里,尹河的心情难免有些低落。他匆匆穿过萧索的商业街,和其他行人一样,耳朵里灌满了那种曲折婉转的东瀛小曲。外面的雪势逐渐增大,寒风呼啸,吹得人直打颤。他路过一个桥头,由于所穿外套有些单薄,手头也没有准备厚帽子和厚围巾,眼下正浑身发冷,心想赶紧奔回家去,吹吹空调,喝杯热咖啡,简简单单地度过年夜。正在这时,桥头另一端离他不远处迎面走来一支光怪陆离、浩浩荡荡的队伍。
细看这支队伍,少说有三四十人之多,男女各半,皆赤身露体抑或衣不蔽体地悠然行走于桥头上,手中执各类道具,脚步沉稳,面色盈润,表情泰然,对周遭的冷风碎雪全然不觉,看起来很像那种虔诚的信徒正赶着参加某些奇奇怪怪的宗教仪式。
尹河本来情绪低沉,经历了眼前这一遭煞风景,心里在扫兴之余平添一阵诧异和惊奇。他识趣地远远避开这支行为不明的队伍,顶着愈发猛烈的寒流前进。说来也奇怪,强风的吹拂似乎为他带来不少清醒与畅快。他叹了口气,稍事整理心情,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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