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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沉疴(二)

一个原本很小的宣泄口被撕开,更多隐藏的情绪就争先恐后往外露头。

李兰茹忍无可忍,话语咄咄逼人:“宋方和,这就是你对孩子的教育吗?我看你们父女俩就是一样的,胸无大志容易满足,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想要出人头地就得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你一天天就知道惯着她,看看现在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你还给她买什么画笔颜料,画画能有什么出息?以后她就上街头卖画去吧!从今天开始,我不允许你再画画!”

最后一句话李兰茹几乎是对着宋时予吼出来的,说着她就大步冲进宋时予的房间要把她的画材翻出来。

宋时予吓坏了,追着她的脚步死死抓着她的衣摆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来,泪水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她不停地摇头乞求李兰茹,画画是她无趣而规则的生活里最有光彩的事情,当她创造出一个彩色的画中世界时就好像自己也被点亮了,如果不能画画那她真的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宋乐心越哭越凶,宋方和撒不开手,只能在身后无奈地低吼了一句。

“是,我就是不可理喻,宋时予也是你的女儿,你要是还有点当父亲的自觉现在就去给她买试卷!”李兰茹把宋时予的画笔和颜料都砸进了垃圾桶。

宋时予哭着蹲下去就要捡,李兰茹立马就大吼起来:“不许捡!做人要有点骨气!垃圾桶里的东西你也捡?你要敢捡就带着你的这些垃圾滚出去!”

李兰茹很少会说这么重的话,正因如此才显得分量异常沉重,如千斤之坠压在宋时予尚稚嫩的躯体上,让她小小的脊梁差些被摧折。

宋时予的手顿住了,死死抓着衣角跪坐在地上哭。

宋方和把宋乐心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扶起宋时予给她擦眼泪,他把宋时予按在怀里拍着背脊安慰她,语气生硬地对李兰茹说:“你这是干什么?就这么一件小事至于吗?我不买,我、我不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李兰茹瞪大了眼睛,近乎疯狂地吼起来,“我为了宋时予的前程操了多少心?我巴不得她少走弯路,我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你居然还这样讽刺我!宋方和你真是没有良心啊!”

理智在逐渐流失,话越说越重,宋时予害怕,一手抓李兰茹的衣摆一手抓宋方和的衣袖,语气惶恐左一声“爸爸”右一声“妈妈”,全被淹没在成年人更加大声尖锐的声响里。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但起因是宋时予,宋时予的恐惧混杂歉疚便成倍增加。

“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在高压环境下不快乐地成长!”宋方和难得没有妥协,直视李兰茹,满眼固执,掷地有声。

“你不希望?你有什么资本不希望!?”李兰茹眼睛瞪得通红,颈部因为过激的情绪而青筋凸起,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好好好,宋方和,以后你的女儿你来教育,我绝不能忍受我的女儿平庸粗鄙、泯然众人!”

随着话语落下,宋时予猛颤一下。

平庸粗鄙。

泯然众人。

明明缩在父亲温暖宽厚的怀中被紧紧庇护着,母亲的一字一句却像是枪林弹雨一般透过这坚实的庇护所直接射穿了她的身体。

她的脸埋在宋方和胸膛上哭泣,恐惧、紧张、焦虑、羞愧、伤心……

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乱撞,撞的她浑身都疼,甚至反胃想吐。

她不知道李兰茹为何会如此评价她,除了成绩波动之外,是否她还做错了其他?

宋时予想破了脑子都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明明她曾数次在翻来覆去的夜里将李兰茹当作一个标本那样解读过,可此刻解读出的那些答案也并未能帮助她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脱出。

李兰茹是一个非常固执、强势、追求体面甚至是道德洁癖的女人,她奉行世间所有至高无上的原则,她要求自己活得得体,要品行高洁,要真善美,要诚实忠贞,要端庄大方,要不令人诟病,她也要求她的丈夫、孩子、家庭也是这样的存在。

所幸她的丈夫是知书达礼的教书先生,她的孩子也温顺懂事让人省心,一直以来她的家庭都是和美圆满令人羡慕的,但唯一的不足就是物质条件并不那么好。

不过李兰茹坚信自己的孩子生来聪慧,在自己的谆谆教导下一定能有出息。

其实这些很多都是来自李兰茹自己的原生家庭,她勤奋但不够有天资,得体但不够出众,再怎样苛求自己,总剩下了一部分无法达成的遗憾,她好像认命了,又强迫症一样对这些耿耿于怀。

于是宋时予的天生聪慧简直就是天降的救命契机,李兰茹找到了容纳那部分空缺的容器,要打造一个继承她又超越她的完美无缺的女儿。

李兰茹每每看向宋时予,眼中总闪烁着一丝亮光,对她说:“妈妈寄希望于你。”

宋时予一直都很了解自己的母亲,于是从记事起她就是一个非常听话懂事、伶俐乖巧的孩子,当然这些也因为她享受那种信任和希冀。

李兰茹对她非常满意,小时候抱着她睡觉时李兰茹就会亲着她的脸颊,语气满是喜爱与欣慰地说:“宝贝,你真是妈妈的骄傲。”

骄傲,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汇?

在她年幼时骄傲这个词就等同于夸奖,她沾沾自喜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小孩而被母亲深深喜爱着。

随着年龄增长骄傲这个词却变成一个外表华丽的壳,壳是母亲日日夜夜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把她牢牢套在里面。

但她渐渐明白人无完人,她也不可避免的拥有许多缺陷,华丽的壳出现了裂痕,于是套着壳行走让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一旦碎裂就会将她软弱丑陋的内里通通曝光。

这是母亲不允许她拥有的内里,也是她拼了命藏起来的内里,她简直没办法想象没有那层壳的保护她该如何生活。

但是此时此刻,母亲字字句句如同利刃般划开她自己亲手铸造的壳,让宋时予仿佛被扒光了丢到街上供人观赏那般难堪羞臊。

因为刚刚那八个字,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阵从里到外抽空了力气一般的疲软和茫然。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会往外引申出更多,李兰茹开始迁怒之前宋方和不肯利用情面去联系他们学校里的一位特级教师给宋时予补课。

宋方和固执说:“时予的成绩已然不错,有什么必要补课?我们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欠那么大个人情万一人家日后有事相求我帮还是不帮?”

“你到底是嫌麻烦还是顾着你那几分面子?这情算我欠的行了吧?还也不用你还!”李兰茹讥讽。

“你呢?之前我表妹孩子满月,你说什么也不肯亲自去祝贺,这才是真真切切的人情往来!”

“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李兰茹没想到宋方和还在记着这一茬,恼火道,“亲自祝贺你不工作我不工作我们通通请假是吧?要去到那么远的林城宋时予不上课了是吧?宋乐心谁来带?来回路费食宿都不算是吧?礼金带到已经是我们的诚意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和我娘家来往不多你是体会不到三天两头奔亲戚的麻烦,我们家的条件允许吗?”

……

宋方和和李兰茹越吵越凶,其实也不能算吵,宋方和是个淳朴到甚至有些木讷的人,吵起架来都显得没有什么气势,甚至还会结巴一下。

但他木讷也固执,真正沉着脸争执时丝毫不肯让步,甚至钻一些很脱离现实生活的牛角尖,显出种不应该出现在温馨家庭之中的铁面无私。

李兰茹吵到后面没了力气,容颜凌乱垂头坐在沙发一角开始抽抽噎噎,看起来脆弱极了,脆弱又滔滔不绝地控诉着那些由来已久的、细微的、不起眼又仿佛天崩地裂的点滴。

李兰茹现在的样子将宋方和的铁面无私衬出了一种冷血,宋时予只是一个孩子,她的任务只是学习,平日里并不太了解一个家庭生活所需要的精打细算,于是此刻听着李兰茹滔滔不绝的诉说,她才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感到惊悚。

原来她以为的那些温馨之下藏有这么多的糜烂……

争吵升了级,他们开始了互相怨怼,不过两人都有各自固守的体面原则,这是他们能走到一起组成一个家庭的一大原因,因此纵使怨怼听起来总归不是市井骂街。

但在宋时予耳里比市井骂街更加可怖,因为都太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又**裸地互刺。

他们似乎都已经忍耐许久,对于对方身上那些无法忍受的缺点甚至不需要多加考虑张口就能按着序号往下列举,好像心中有个陈旧的本子,罪证已被日积月累记录下来。

宋时予开始惧怕起宋方和的固执,因为他将固执变作利剑,同时又深深心疼着李兰茹的脆弱,因为她将脆弱变作绑绳。

男声女声衔接着你来我往,从学习的事控诉到了生活上后宋时予就感觉到身上那些被枪林弹雨穿透的伤口开始急速发炎溃烂,脓水从其中流出,不堪入目。

宋时予无法接受,仿佛十多年的生活都是在脆弱的冰面上行走,她后怕,还要感谢上天没让冰面裂开让他们都无葬身之地,以及祈祷,祈祷这一次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昨晚一家人不是还在一起其乐融融聊宋时予中考后的旅行计划吗?

上个周末他们不还一道去看过了亲子大电影吗?

再早些,年夜饭的时候在桌上,一家人为了团圆举杯的时候目光里不也是真的喜悦吗?

为何此时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生活就好似一块放置年月已久的腐肉,那其乐融融的表象是一群可悲的苍蝇在遮蔽丑恶本性而制造的外壳吗?

这个比喻让宋时予更加恶心,她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

还好宋乐心哇哇哇的哭声将她唤回现实,这种纯粹的孩童发出的声响不沾染任何丑恶的尘埃,虽尖锐吵闹,但相对也干净。

三个声音掺杂起来,宋时予想到了鸡飞狗跳,神经绷到极致诞生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疲倦,她只想尽快结束。

宋方和感觉到怀里的宋时予努力抬起了脑袋,他低头和她对视,宋时予的眼眶和鼻头都哭得红肿,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她睁着眼睛看着宋方和的脸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爸爸,我想做试卷,我想上重点高中。”

互相怨怼的话语戛然而止,宋方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他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用尽毕生所学的词句都无法说明这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他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并突然荒谬地认同起李兰茹的某一句话,他无能且胸无大志。

他酝酿了片刻,苍白地说:“时予,不想做就不做了。”

宋时予从他怀里爬起来,又转身拉着李兰茹的手晃一晃,像一只绵软的小猫:“妈妈,我做试卷,你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李兰茹坐着,尽管脆弱,但从宋时予的角度看去她依然一副居高临下面容冷峻的样子,只是红着眼睛眼泪爬满了脸颊。

李兰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让你爸爸去买,他是老师知道该买什么。”

太好了,糜烂的口子暂时收住,事情又回归了它的本质,冰面果然没有碎掉。

宋时予竟然在这一刻突兀地有些雀跃,她又拉住宋方和的手,用那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他。

宋方和怎么受得了,他知道宋时予是怕了累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却因为父母的争吵而牺牲让步,可他毫无办法。

他摸摸宋时予的脸颊,满是心疼问:“时予,你真的想做试卷吗?我们可以不做的,爸爸相信时予。”

这是无济于事的一句话,除了安慰宋时予,对于局面没有任何改变的作用。

宋时予理解他,理解他们,只摇摇头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认真道:“我做,我不怕做试卷,我想爸爸妈妈好好的。”

宋方和甚至李兰茹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她绷不住软了下来,揉揉她的头发:“时予,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宋方和是为她好的,李兰茹同样是为她好的,他们都在为她好,却又因为为她好而产生矛盾交锋,这其中只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她做得不够好。

宋时予听着这句话时内心毫无波动,只是乖巧地说:“好。”

那天宋时予又目送宋方和出门给她买试卷,宋方和走之前凑在她耳畔悄悄说给她重新买画笔和颜料,他屈指轻轻刮过宋时予的鼻尖,安慰她别难过,爸爸很快就回来。

那种冰冷固执消失后的宋方和是一个特别温和的父亲,那种歇斯底里消失后的李兰茹也是一个特别娴雅的母亲,一切又回归宋时予最熟悉的样子,可她还有那么一段时间在恍惚着消化他们刚刚所表现出的样子。

一锅热气腾腾的小龙虾已然冷透了,李兰茹接过宋方和的活在厨房里继续炒菜,说等他回来再把虾重新热热,还说宋方和调味不够,她要再加些香料进去。

宋时予呆呆应声,像个暂时短路的机器人。

闹嚷后的静更显沉寂,霞光早已收束,夜幕接连铺开,宋时予坐在书桌前静静看那片模糊的云。

她确实不怕做试卷,学习是她擅长的事,也是这个家的孩子理所应当的事。

她只是怕自己永远做不好,永远得不到妈妈的认可,永远让父母矛盾丛生,这个家永远鸡飞狗跳,永远看不到名叫幸福的尽头。

她趴在桌子闭起眼睛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下一次考试再考回原来的成绩就好了,等她上了重点高中就好了,等她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好了,等她工作就好了……

今晚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明天一切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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