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那晚连灌三杯酒后从酒吧出来吹了点风,还是雪山之行的后劲儿,许佳禾回到房间后,没多久便感冒了。
这感冒来得丝毫不讲道理,先是头脑昏沉,再是发烧咳嗽。
许佳禾自小活蹦乱跳,身体素质打小就比同龄人好些。这一路旅行下来,行李箱中只能找到一盒止痛药和几包预防感冒的冲剂。
但此时这些显然没太大作用。
许佳禾实在困得厉害,便从饮水机接了些热水,冲了杯感冒冲剂。囫囵喝完,上床睡觉。
第二天中午才勉强睁开眼睛。
过了一夜,她好像有点儿发烧。
许佳禾摸过床头的手机,迷迷糊糊间戳进老板的微信,先是发消息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拜托他替自己买些感冒药放在门口。
将钱转过去后,她关掉手机,继续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几下敲门声。
许佳禾慢吞吞醒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边。开门后,却不见人影,只能瞧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只白色塑料袋。
以及一碗打包好的鱼片粥。
因为发烧,许佳禾的反应变得有些迟缓。
她眨眨眼,蹲下身打开袋子,发现里面除了她交代的感冒药,还有一些缓解咳嗽的药,还贴心地用黑色签字笔在每个药盒上标注了喝法用量。
没想到老板还挺细心的嘛。
许佳禾心里一暖,又伸手摸了摸一旁的鱼片粥,还是温热的。
她将东西拿进房间,按照叮嘱先一点点将粥喝完,才接水吃药。
肚子里有了温暖的食物,许佳禾感觉整个人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本想打会儿游戏,奈何眼睛盯着屏幕没一会儿,脑袋就晕乎乎的。
正好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便放下手机,很快陷入了睡梦中。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还没来由地梦到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以及——
第一次见到柏梵时的场景。
少年眉眼冷淡,皮肤干净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有那一身白色国际校服,能勉强衬得他整个人有几分孩子气。
许佳禾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柏梵的父母出现了感情危机,一度闹到了要以离婚收场的境地。
但当时的她还什么都不懂。
五岁的她被老爷子带去柏家做客,两方长辈在别墅客厅洽谈生意,说的全是些她听不懂的话。
如此枯燥乏味的气氛里,她只能一边吃着阿姨递来的葡萄,一边望向沙发对面的漂亮哥哥,企图寻找一丝眼神交流。
奈何对面的少年只安静地低头看书,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大人们的话题又总是没完没了,许佳禾很快就坐不住了,撇开零食,吵着要回家。
柏母将她抱在怀里哄了一阵,见效果不佳,便把她交给了在场同她年龄最为相近的柏梵,叮嘱两人去后院玩会儿。
也是这个时候,柏梵才慢慢放下书,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少年眼神淡淡,却还算温和。
他刚站起身,许佳禾就主动蹦跶上前,自来熟地牵过了他的手。
那动作太过熟稔亲昵,以至于柏梵的脚步明显顿了顿。他垂眸,扫了一眼那只足足比他小了两倍的粉嫩小手。
视线微移——
恰好撞上她欢快的表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柏梵领着她穿过餐厅来到生机盎然的后院,而后在草地秋千上坐了下来,继续没看完的书。
但许佳禾从来不是个安静的主儿。
她摇着秋千,小短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跟憋坏了似的,自我介绍完,又开启了查户口一般的搭话流程。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哥哥你几岁啦?”
“哥哥你不要害羞!”
“哥哥你……”
终于,在许佳禾歪着头,好奇地问到他在幼儿园哪个班时,柏梵才勉强有了点儿反应。
少年从书里抬起头,无奈地看向她。在许佳禾满含期待的眼神里,他抿了抿唇,最后也只憋出一句——
“安静。”
那是许佳禾第一次听到柏梵的声音。
音色青涩又低沉,还带了浓浓的沙哑感,好像得了重感冒而变得极为浓重的鼻音状态,又好像节奏混乱的重金属音乐。虽谈不上奇怪,但属实也算不上好听。
甚至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许佳禾愣了愣,下一秒却忽然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微变的神情。
她笑得没心没肺,脱口而出道:“哥哥,你的声音好像唐老鸭呀!”
这话一落,柏梵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下颌紧绷,唇线拉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缝。
偏偏许佳禾还在乐不可支。
小孩子的笑声纯粹明亮,如清脆的铃铛一般。
可此刻却莫名显得刺耳至极。
像是再也忍无可忍,少年涨红着脸收回视线,甩手合上书,起身大步离开了后院。
对于柏梵这一系列毫无征兆的举动,五岁的许佳禾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只奇怪这个大哥哥怎么忽然变得凶巴巴的。
还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直到多年之后。
许佳禾上了初中,身边的同龄人纷纷进入变声期。
有天,班里的两个男生由于变声的问题较劲儿打了起来,许佳禾才恍然意识到,那天柏梵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相比于女生,男生的声音变化则更为凸显一些。如同丑小鸭的华丽蜕变,整个过程总是难捱又敏感。
偏巧她那个时候还说了那样的话。
尽管只是下意识的想法,本无恶意,然而落在当时正值变声期的少年耳中,很难不令人多想。
但彼时,柏梵已经出国留学好些年了,两人早已没了交集。
就算许佳禾想道歉也无从说起。
自那之后,许佳禾对柏梵本就不多的记忆,被日复一日的学业生活慢慢埋藏和淡忘。
或许是时隔多年的再度重逢,这点泛黄的记忆才又重新浮现在梦里。
/
担心感冒传染,许佳禾之后的时间一直待在房间里睡觉,没有出门。不过每到饭点,都会有人准时敲门送饭。许是顾及她生病,菜色大多比较清淡。
还会不厌其烦地用便条提醒她记得吃药。
许佳禾想。
等感冒好了,得给老板加钱。
也因此,自从那天真心话大冒险过后,许佳禾没再碰见过柏梵。
两人再见面,已是三天后。
这天晚上,酒吧临近打烊。
柏梵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捎上提前叮嘱Colin打包好的果盘,准备返回民宿。从酒吧出来,他习惯性地撩起眼皮,看向民宿二楼的某间窗户。
——房间灯还亮着。
柏梵弯了下唇,正要加快脚步往前走,余光却倏然瞥见十几米外的沙滩上有团模糊身影。
时至深夜,海边游客散尽,周围的餐厅和小卖铺也陆续熄灯闭馆。光线昏暗,但柏梵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道人影。
这个时候。
她不应该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吗……
柏梵稍愣,脚尖调转方向。
待走近,才发现她穿得单薄,一身长袖睡衣,脚上还穿着民宿的一次性拖鞋。整个人跪在夜晚降温的沙滩上,来回拨弄着沙子。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
头顶忽然响起一抹沉缓且熟悉的男声。许佳禾动作一顿,抬头望去,见到来人,心里莫名一松。
几天没见,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气氛早已淡却,更何况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我有个东西丢了。”
因为着急。
她的声线带了些微颤意。
两人对视,柏梵这才看清许佳禾当前的模样。
女孩眉心紧蹙,神色焦灼不安,那头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与鬓角沁出的细汗黏在一起,眼角和鼻头也红红的。
不知是被夜晚海风吹的,还是其他什么。
柏梵二话不说,迅速将身上的黑色挡风外套脱了下来,给许佳禾披上。
许佳禾愣怔了下,也没逞强。
她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云城早晚温差大,夜间海边降温又快,此时她手指和膝盖都有些发麻。
“别急,丢了什么?”
柏梵半蹲下身,随意将手里的东西搁在一边:“我帮你一起找。”
许佳禾动了动酸痛的脚腕,轻声答:“怀表。”
在许佳禾的描述下,柏梵得知,那是一只古铜色的复古怀表,表盘上是特制的麦穗形状的指针。
打开后,里面有一张旧相片。
她形容得极为仔细,想来是平日经常拿出来端详。
柏梵听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像是想到什么,许佳禾停顿了一下,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那是……我妈妈留给我。”
“……”
柏梵眸色微怔。
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垂放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收紧。
尽管两人小时候相处时间不长,但刚认识那会儿,他偶然听父母谈话时说起过,许佳禾的母亲由于生病的缘故,很早就离开了她。
柏梵沉声道:“抱歉。”
“没关系。”许佳禾微抿唇,再开口时,话里不觉染了鼻音:“……是我把它弄丢了。”
她在房间待了整整三天,闷得厉害。于是趁着傍晚人少时,出门沿着沙滩走走,吹了会儿风。因为还有些低烧,她很快便回了房间睡觉。
昏昏沉沉间,手指无意识地摸上脖子,这才发现怀表不见了。
那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这么多年一直戴在身边,就好像平安符一般的存在。
每回出门前,都要亲自确认一遍。
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她可以肯定是下午那次出门丢的。
经历了海水涨潮和晚间人流高峰期,许佳禾一想到怀表有可能被人捡走,内心就越发自责。
为什么她没能早一点发现怀表丢了?为什么她如此粗心大意……
两人分工合作,沿着许佳禾下午散步的路线仔细寻找。
不知过了多久,柏梵用手机查了查傍晚的天气和风向,正想往海边找找,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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