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首面色铁青地扛着那名少女，另一手拎着部下的尸身，在密林之中穿行，朝落霞山另一侧撤离。
该死……该死的。
今夜的行动，怎会出现如此多的变数！
这本应是一场绝密的任务，她们影部遵循侯座的命令，务必诛杀王长女，并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将这场刺杀，伪装成王女自行弃国叛逃。
如此，王长女的性命将会悄无声息地从世间抹除，秦国保王派亦再无立场追究楚国失人之过。她的死亡，将彻底沦为一桩无人知晓的失踪，无人可查的悬案。
谁也无法将她的死，与文信侯联系到一起。
为此，影部在探得青云书院的游学计划后，便有针对性地开展这场极为周密的布局。
幻梦花，是一种几乎绝迹的珍贵草植。此花极为奇妙，汁液无色无味，亦无毒，不会被任何毒物检测发现。但唯一的，幻梦花在与香叶一同服食时，会产生极强的催眠之效。
——而香叶，正是楚国人饮食中喜爱的寻常香料。
影部不惜将珍藏的所有幻梦花尽数用在这场行动中。汁液经捣碎，萃取，浓缩后兑入水中，给豢养的鹿饮下，再“不经意地”将鹿驱赶至楚军狩猎的必经之地。
她们看着楚军毫无所察地将鹿带回，炖煮成汤羹，不禁洞若观火地冷笑。
深夜，影部等到楚军最后一名侍卫困倦倒地后，立刻发起行动。
两名精于潜行的影杀负责进入帐篷，刺杀并带走昏睡中的王女。
这原本该是须臾间便可顺利完成的动作。二人在进入帐篷后，却未能立刻返回，反而在盏茶时分后，发出了意为“求援”的信号！
身为侯座麾下最精锐的影部影杀，和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女交手，最终撤回时，一死一重伤。
王女怎会丝毫未受到药效影响……她们分明看着她喝了汤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她的同伴更是可怖，竟不知以何种手段，在一个照面间便击毙了影五！甚至洞察了她们的行动意图，立刻通过放火烧帐作为示警，吸引援兵。
于是，影部只得全员出动，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这两个棘手的孩子，并在楚军换防到来前撤离。
在受到幻梦花药性轻微影响后，仍能够以一敌五坚持近一炷香时间，哪怕是有同伴掩护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承认，王长女的身手，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堪称恐怖。更令人不敢深思的是，她的实力和影部已知的所有情报都不一致。
她越发理解，为何侯座会下令，不计任何代价，必诛杀之。这样的对手，若不趁她羽翼未丰时除去，放任她继续成长的话，未来必成大患。
可恨那时候本要得手……影七分明已经找到了绝佳的机会！在她和影七的前后夹攻之下，王长女必死无疑！
——而那突然搅局的烟火之物又是哪里来的！
她作为身经百战的影杀首领，亦从未见过这样震撼的一幕。它比寻常烟火更加明亮刺眼，亦更加震耳欲聋，甚至还会迅速释放浓烟。在那炫目光影和宏大声势的近距离双重冲击下，影部全员措手不及，给了王女喘息活命的时机。幸而影部众人皆蒙面，并未吸入那不知是否有毒的烟雾。
影首作为实力最强者，在爆炸到来时，当机立断自闭视听，因此得以最快恢复。她想要趁机了结王女，却发现影七已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究竟是谁，杀了她……
影首很难形容自己那一瞬的愤怒和惊惶，那是她冷漠狠厉的一生中，第一次感到了未知的恐惧。
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周小姐吗？她身上有着太多神秘的，前所未见的暗器、机关……层出不穷，让她们防不胜防。
她的武器太难对付了，偏偏又有着对战局及时机的全盘掌控，几次救王长女于危机之时。若非有她，影部早就可以完成任务。
就连影首自己，亦在最后，都被这狡猾的女孩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暗器杀招，近身避无可避地遭受了一记重击……
不知隐藏于何处的埋伏、令人心生畏惧的烟花、以及随之而来的羽箭，种种迹象让受伤的影首立刻做出决断，影部不能停留在那里了。王女的援军已至，四面都有潜在的伏击。
她只得抓住少女，带着剩下几名影杀立刻撤离。
以周小姐为人质，无论是为了情义，或是为了家国，王女都一定会来，亦不得不来。作为秦国的王女，她不能做出牺牲友人，牺牲强国千金，独自活命的举动。
否则，便是将把柄亲手交给了侯座。
影首感到腹部伤口隐隐撕裂作痛，哪怕已经封出要穴，仍在缓缓渗血。
她阴冷而仇恨地看了一眼被点穴昏迷的未曦。
若非此女身份特殊……
影部继续向既定位置遁去。
王女殿下，我等虽伤亡惨重，你亦已到强弩之末。我静候你来赴会，到了那时，我将以亲手准备的美景，作为你永久的埋骨之地。
——————
宇文智狂奔着，很快追上了秦弈。
她红着眼睛，无比内疚：“秦弈，对不起……都是我害未曦被抓走了……”
宇文智在烟火炸开后，向烟雾中发射了几枚没有开锋的玩具箭，本意是制造援兵已至的假象，却吓得刺客挟持未曦离开了。
秦弈面色苍白，声音低哑道：“不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若非你相助，我与她方才便会死于刺客刀下。”
今夜刺客本是因她而来，若没有未曦，这场必杀之局，她早已死了无数次。
可如今她生死未卜……都是因为她。
秦弈想到未曦在生死瞬间唤她名字的样子，心如刀割。
宇文智从没有见过秦弈这样颓然的神色，她担心地说：“你现在状态很不好，还是喝一点水吧……”她从包裹里拿出秦弈之前的水袋，递给她。
秦弈喝了些水，入喉清凉，却已经再没有先前的效果。这不再是精神的困乏，而是身体的极限。
她低声问道：“宇文，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你有能让人暂时忘却疲累的药物，可带在身上？”
“啊……带是带了，可是那个对身体的影响很大的……”宇文智不懂撒谎和隐瞒，实诚地说。上次她根据古方配制了那种药丸，自己试吃后几天没睡，事后四肢无力地躺了半个月。她想这或许是过度透支潜力的后遗症。
“无妨，我一定要找到她。”秦弈沉静地看着宇文智。
她的眼神如同绝境中的孤雁，即便是不懂感情的宇文智，亦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与决绝。宇文智不得不从包裹里找出药丸交给她。
“还有，宇文，请你替我保管好它们……”秦弈服下药丸后，将袖口挽起，从腕上卸去一对漆黑的金属护腕，珍视地放在地上。“若我回不来，便把它们交给秦国，告诉我的母亲，女儿没有食言。”
这是秦国王室的佩物，是未来之王的象征，亦是家国赋予她的束缚与责任。她佩戴了近五年，从未卸下，因为她曾向母亲承诺，除非生死危机，否则绝不擅动。此刻她摘下护腕，亦是放下王权，她想要作为秦弈活一次。她已决意为爱赴死，一往无前。若无法守护珍爱之人，即使成为王，又有什么意义？
宇文智惊讶地看着远去的秦弈，她的速度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迅捷。
她连忙去拿地上的金属护腕，想要跟上她的脚步。
——单手却没能拿得动。
宇文智震惊地双手用力托起了一只护腕，她认出了这种金属的材质。
这是……玄铁。这种金属矿产极为稀有罕见，质地亦极为沉密，同样的体积下，比寻常钢铁重数十倍。这一只看似精巧的护腕，只怕就有十斤重……
她怔怔地看着先前玄铁接触地面留下的深陷凹痕。
秦弈每天，都戴着这样沉重的东西生活吗……她今夜也是在这样的负重下，和刺客打斗的？
宇文智顾不得多想，将这对沉重的玄铁护腕装入包裹中，放飞了偃甲鸟。
“小白，带路！”秦弈的速度那么快，不用上点真正的技术，她怕是迟早要跟丢了。
灵巧的偃甲鸟展开银色双翼，在夜色中飞快掠上高空。
——————
许久不曾体会到，这样的轻盈之感了。
秦弈只觉足下生风，身体脱离长期以来的束缚，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地飘逸前行，宇文的药丸亦正在缓缓起效。
她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时间终究有限。
要快点找到她才行。
秦弈运足轻功，身影如电掠过林间。
到了一处岔路，秦弈目光沉凝地顿住脚步。
血迹不见了。
似是有人刻意掩去了踪迹。
秦弈按捺着心中焦急，仔细查探线索。
她发现了一片不明显倒伏的草坪，似乎有人曾被放置在此处。
她耐心地一寸寸翻找着，终于看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图案，掩藏在几片落叶之下。
一朵袖珍可爱的简易兰花，几乎是仓促间一笔画成的，花叶指向左边。
……这是，未曦留下的记号。
秦弈认得这个图案，她们在藏书室时，未曦偶尔会画画给她看。她尤其喜欢画兰花。她带着温软笑意的声音犹在耳边：“瞧这朵小花儿，像不像你呀？”
秦弈眼前一热。她还在，还有精力给她留暗号……幸好，苍天仍肯垂怜自己。
她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左路追去。
——————
宇文智一边赶路，一边在树干上不断留下记号。
她只觉得，今天的运动量对于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超标了。
爬了一天的山，晚上还要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跑，真的有点累……不过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她可以的！
有没有能够替人走路的机关呢……宇文智严肃考虑着，以后一定要自己发明一个。
此时此刻，她很是羡慕自己的偃甲鸟，可以在空中无忧无虑地飞翔，视野也更好。
如果能把偃甲鸟造大一点，就能乘着它在天上飞了！
宇文智虽然满脑子都在奇思妙想，速度却亦是不慢。
与秦弈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花时间去探查血迹或记号，她看到的，是另一种“痕迹残留”。
宇文智的左眼挂上了一枚颜色奇特的单框镜片，透过镜片，她能看到有几道清晰的脚印散发着荧蓝微光，形成一道不断蜿蜒向前的指路之引——那是方才烟火燃放后，沾染到刺客身上的银白“烟尘”，磁光砂。
肉眼是看不到这种痕迹的。她在研究时偶然发现，这种玉石可令人夜间视物，而透过玉石薄片，磁光砂会显出微亮荧光。
偃甲鸟能够跟随刺客踪迹，也正是依靠这磁光砂的吸引。
在秦弈方才选择向左的岔路前，宇文智站住脚步。
“咦？脚步在这里分开了。”镜片下的痕迹显示，有一道脚步单独朝右侧的东南方向行去。
宇文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不过……
她掏出司南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纳闷。
刺客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逃走呢？那里明明是夫子白天说过的……
弈宝宝：我不演了，我要救媳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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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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