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角，新开一夜风》②
京都离宫，秋思亭。安乐忍不住，又轻轻打了个喷嚏。夏至走过来。
“公主？”
“没事，应该就是花粉过敏了。”
“或者。”
安乐看着对面桥上的人，微微笑了笑。
“是有人在念叨吾罢。”
“有人在念叨公主？”
说话间，萧国忠已经来到近前，隔着半个曲廊，端端一揖。
“歌布使臣萧国忠，见过安乐公主。公主千秋安乐，千岁万安。”
“见过萧国公。”
安乐笑着还礼。
“萧国公，是来看流云公主的罢。”
“是。”
“长春仙馆，虽然位置偏远了些，却胜在地势高阔，清幽雅致。不知道，流云公主喜不喜欢？”
“住的可还习惯？”
“公主十分喜欢，臣代女君谢陛下隆恩，也感谢安乐公主对公主的关怀，照顾。”
“有朋自远道来，不亦乐乎。萧国公言重了。”
安乐微微一笑。
“最晚后日，懿亲王，为流云公主请的汉语老师，就到京都了。”
“咸遂濡泽，本主也能和公主，大家一起学习学习歌布语。流云公主这里一切有吾，萧国公大可安心落意，专心政务。”
“如此，就有劳公主费心照顾了。”
安乐还了半礼。
“萧国公刚到京都，公务繁多，本主就不多客气寒暄，浪费您时间了。”
“公主留步，萧国忠，先告退了。”
“萧国公，慢走。”
本来，萧国忠，还想给流云安排几个歌布武士，做贴身保镖，但见这宫苑婢女如云，安乐又要搬进来‘伴读’，故深感不妥。便作罢了。
“回公主，萧国舅已经骑马离开了，只字未提侍卫的事。”
“他倒知趣，省了吾好多麻烦。”
“桂安。”
“这几天，你就留在别苑，伺候流云公主罢。杨建光和海大成那里，本主会请懿亲王去说的。”
“奴才一定用心当差，仔细伺候，不辜负亲王和公主的信任。”
“流云公主，要是问起赫连大将军府，和赫连优的事？”
“奴才就说，赫连大将军去通州了，不在京都，赫连公子也陪老太太，去青云山还愿了，得等到六月中下旬，才能回来。”
安乐满意的点点头。
“夏至，回府罢。”
“诺。奴婢这就去安排。”
直到，扶安乐上了车，夏至，才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公主，不是来找公主学歌布语的么？怎么来都来了，又不学了？”
安乐闭目养神，道：
“这个萧国忠，不过只读了半部《论语》，和一本《孙子兵法》，就能在草原东征西讨，呼风唤雨。”
“吾放着书房里的经史子集不读，学什么歌布语？”
“都是奴婢愚钝。净问傻话。”
夏至喉咙一哽，便不再说话了。
流云虽然活泼好动，没有耐性，却也天生聪明。
跟着翰林院正字使，刘庄夫人安氏学习，不过才十几天，就进步神速，日常对话已经十分流利。
尤其，喜欢用俗语俚语。识字词汇量不多，毛笔字却写的不错。
所以，安夫人因材施教，给她找了一本《启蒙对韵》，一本《歇后语大全》当教材。
流云自幼习武，身体素质很好，不过，又卧床休息了半个月，气色和伤情就见大好，行走如飞。
赫连大将军府。赫连小小陪老夫人，是真的去了趟青云山，不过，不是为了还愿，而是卧床养病。
栖云庵的静慈师太，和赫连太夫人，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虽然，出家人不能打诳语，但，推聋妆哑，守口如瓶，却还是做的到的。
农桂妙手回春，开的食补方子也百治百效，加之，太久没有运动，本就珠圆玉润的赫连小小，日渐更丰腴起来，气色比病前还要红润。
面若桃花，晧齿青蛾。
老太太每天只要一看到她，就笑得见眉不见眼，油然生出，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与欢喜。
什么骑马射箭，刀枪剑戟，本来，怹就是一概不喜欢的，只是觉得，女孩子学一点，也可以强身健体，锻炼胆量。
但，姑娘么，总是这样知书达礼，大方文静的好。
赫连小小，虽然不在京都，但，宫里赏赐给她母亲林氏的补品珍药，却流水介的送到了大将军府。
京都城里，有头有脸，大大小小的夫人们，也都巴巴提着礼物登门。每天，递进来的请帖拜帖，更是数不过来。
哪里，再见得到半个月前，衡门深巷，门可罗雀的景象？
‘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有功；与人不求感德，无怨便是有德。’
人情世故不过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老太太不在，林氏又刚大病初愈，所以，这种场合，只有，大夫人刘氏，和四夫人秦氏，两个人周承了。
这天，林氏带赫连小小，去到农桂府上请怹诊脉。
“天气越来越炎热，姑娘的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不必整日拘在屋中，常去花园走走，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
“多谢黄老。”
黄桂笑着摆摆手。
“医者父母心，何况，老朽和九姑娘，还这么有缘分。是不是阿？”
赫连小小忙忙福礼。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但，黄老真是太抬举小小了。”
“九丫头。老朽，今年九十三岁，比你祖父还长一辈。让你叫我一声黄老祖，应该罢。”
小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老祖在上，请受曾孙女赫连小小一拜。”
农桂哈哈大笑道：
“好丫头。”
“你既然认我这个老祖，那有些肺腑之言，当说不当说的，老朽可就说了？”
“老祖一字千金，小小洗耳恭听。”
黄桂点点头。
“九姑娘天生聪明，对自己的身体和病情，应该也有自知之明。”
“为了养大你，老将军太夫人，七将军七夫人，找了多少名医，耗费了多少心血，九姑娘也比老朽更清楚。”
“都说久病成医，九姑娘觉得，自己，还禁得住几次这样的锥心之痛？大喜大悲阿？”
见小小低着头，不说话，黄桂慢慢吐了一口气。
“丫头，老祖活到这把年纪，大半辈子都在京都，在宫里，什么异闻秘事没听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不就是女扮男装，上个房么。”
“那年，安乐公主带着太子府侍卫，把阎二郎和他外室堵在大街上。那动静，不比你闹的大？”
“可，如今，谁还提阿？”
黄桂伸手，揉揉小小头顶。
“人生在世，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问心无愧，随缘惜福就好。”
小小点点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良药利病，医者治心。尤其，赫连小小得的又是心病，易疏不易堵，痛快哭出来，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速效救心丸都好使。
次日天亮，九姑娘就早早起床，吩咐小丫鬟，帮她梳洗更衣，打扮一新，去给赫连烨和王氏请安。
“给九姑娘拿盏樱桃酪。”
王氏嫌弃的，睨了赫连烨一眼。
“丫头身体将好，冰凉凉的，再激着。”
“去，给姑娘添套餐具，我的点心匣子里，不是还有莲子酥，奶黄酥么？”
“一样，给她拿两块尝尝。”
黄妈妈笑着应道：
“老奴这就去。”
赫连烨被老太婆，当着下人扫了威风，十分不满。
“你这母大虫，当着奴才，也不知道给我留几分脸面！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屡教不改，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王氏也不分辨，捧着粥碗，笑呵呵道：
“你的休书写了撕，撕了写，从胭脂虎，小妖精，骂到母大虫，老妖婆。”
“孔圣人都说了，这天底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我阿是本性难移，改不了的。”
“大将军肚子里能撑船，您要是能克服，就再克服几年，要不能克服，那就再克服克服。”
赫连烨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母大虫！老妖婆！”
“老匹夫！”
“小小给祖父，祖母请安。”
王氏一听到孙女的声音，瞬间，改换笑脸。
“臭丫头，小懒虫，多少天没来请安，陪祖母吃早饭了？”
“嗯，瞅着这气色，可比昨天更好了。黄老院首，果然仁心仁术，妙手回春阿。”
“也是你，有福寿。”
赫连小小瞪着眼睛，明知故问。
“一大清早，祖父就又惹您生气了阿？”
“谁稀罕理他。”
王氏瞪了赫连烨一眼，伸手揽过小小，满脸慈爱，道：
“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不妥。”
“就是，可能躺的太久了，身子虚得厉害，使不上气力。”
王氏点点头。
“病去如抽丝。谨遵医嘱，慢慢调理着，明年这时候指定就痊愈了。三伏天养病，药效最好了。”
赫连烨吃口包子。
“小小阿。”
“去年，你及笄，祖父不是答应你，要给你包一艘灯船，把你姐姐姐夫都叫回来，大家团团圆圆，乐乐庆祝一番么。”
“这月十八，是你十六岁的生辰，祖父和祖母，就想着，带你和姐姐们一起去大官湖玩一圈，咱们游湖，放烟花。”
“给你也冲冲病气，好不好阿？”
赫连小小眼睛一亮。
“真的么？可是，姐姐，姐姐姐夫们赶回不来罢。”
“你姐姐们听说你旧疾复发，那么凶险，早都写信说想回来，看看你。”
王氏顺话继道：
“除了一一，冰冰和圆圆。”
“你三姐姐，一一刚出双月子，孩子太小，她身体也没完全恢复。不方便出远门。”
“你四姐姐，冰冰随你姐夫外任去了越州，路途太远，又刚怀孕，不敢颠簸折腾。你七姐姐，圆圆，早订好了今年七月节，要陪公婆，回柳州老家祭祖。”
“不过，你八个姐姐，五个回来给你庆生，这排场也够风光了罢。”
“谢谢祖父，谢谢祖母！”
赫连小小抱着祖父脑袋，狠狠亲了一口。
“我就知道，祖父祖母对我最好了！去大官湖喽！放烟花喽！”
赫连烨哈哈大笑，道：
“你个九尾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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