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②
七月初七，大官湖，香桥灯会。七夕过后，就是中元和中秋，都是大庙会。
大官湖沿岸的酒楼，早早粉饰花头，推陈出新，尤其香桥这一带，家家彩楼盛筵，挂着醉仙锦旆，吸引了无数游客，结伴而行。
赫连小小，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裹胸也缠得更紧了。
才两个月不见，小丫头居然长高了半头，身材丰腴微胖，面冠如玉，唇红齿白，一双笑眼神采飞扬，看着竟比女装还要可爱。
不是因为流云在，安乐肯定又要上手，掐她的小脸蛋了。
关于安乐骗流云的事，小小并不知情，想当然的以为，流云肯定已知自己的身份。同是女子，一见如故，自然没有什么禁忌。
听到珠帘声响，小小赶紧从屏风后，迎了出来。
“安乐公主，七夕喜乐，千岁安康。”
“七夕喜乐。”
只见，流云一头鸦黑的长发，结辫披肩，身着歌布传统女式华服。太阳一映，珠光宝气，奕奕辉煌。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赫连小小，故意装不认识她，笑着用歌布语问：
“今天七夕，鹊仙桥开，不知道，这是哪位西天仙子，降世临凡阿？”
流云一听，脸颊立刻红了，眼底的笑意却更浓，更甜了。
她用流利的汉语，笑着答道：
“我是歌布的一朵云，今天，飘来大燕玩。你就叫我流云罢。”
“流云。”
“好名字，好意境，人如其名，好一朵彩光浮玉的歌布云！”
流云轻转几圈，想让小小，看清楚自己衣服上的花纹和细节，不想，却晃花了无辜‘观众’的眼。
安乐突然一阵炫目，眼前就黑了，使劲摁着帕子，眼泪却止不住下掉。
“对不起阿，我，我不是故意的。”
“疼不疼阿？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阿？”
“没事，没事。”
安乐一手摁着眼睛，一手指着窗户，元彤立刻会意，赶紧跑过去，把纱窗放下来。
歌布女儿比中原女儿，身材更欣长健硕，肤白胜雪，一颦一笑，妩媚性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可，流云却是天生男相，五官英朗，美而不妖，乍一眼看，可能，那五个歌布武婢的外貌，都比她还要惊艳。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流云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天真清贵，英气绝俗，可就太出众了。
流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赫连优，你看够了没有！不认识阿！”
“认识认识。公主，快请坐。”
“流云，叫我流云。”
小小下意识看了眼安乐。
“流云。流云，快请坐。”
“您不是……”
“赫连优！”
“你，你，你。”
小小又看了一眼安乐。
“听公主说，你不是一直念叨，想吃烧鸭么？我和公主，特意定了张记烧鸭的鸭子，来招待你。”
“一会儿，小二就送上来了。”
“吃烧鸭，为什么不直接去张记烧鸭？来宜宾楼干什么？我听舅舅说，烧鸭和羊油一样，要是冷了，又腥又腻，根本不能吃。”
流云不开心的，瞥了一眼安乐。
“我数星星盼月亮，等了那么久，我要吃最好吃的烧鸭。不吃冷的。”
小小赶紧解释。
“不会冷的，张记烧鸭，就在下个街口。你看，那是乳酪张，糕饼果子店，他家的莲子酥，和樱桃酪特别好吃。”
“一会儿，我让青果去排队，给你买几块儿他家的点心尝尝。”
“那个，是长庆楼，主打辽东菜，他家的野味锅子，酸菜锅子京都一绝，晾肉熏肠，松仁小肚，下酒最好。”
“那个，是西川楼，掌柜的是西南人，他家的笋子、菌子、珍珠鸡、黑松猪，都是专门，从西南云州运过来的。”
“他家的傍林鲜，汽锅鸡，简直，能把人的舌头鲜掉。”
赫连小小，继续热情地介绍。
“那个，那个三层楼，铺大红瓦的，叫客满楼，私房融合菜，他家的樱桃肉，黄鸡汤带子炖豆腐，老坛酸菜鱼……”
“不是，这一片儿，这么多鸡鸭鱼肉，地方特色，我们为什么非要选这家阿？！”
“都没人来！”
因为心情太激动，肠胃应激反酸得厉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流云就吃了一笼虾饺，加半碗菜粥，本就饿得发软。
这会儿，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商贩，处处拥门的饭店，又听赫连小小报了一本菜名，胃里可就更难受了。
“换一家！换一家！这家都没人来！肯定不好吃！我们直接去张记，吃烧鸭不好么？”
小小听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这可是宜宾楼，京都最贵，最高档，最难订的酒楼。它不是没人来，是只接待预约。”
“而且，它家主打江南菜系。是公主特意为招待流云安排的。连我，都是沾你的光，第一次来，”
一听‘江南’两个字，流云果然眼睛一亮。
“江南？那，他家卖河豚么？”
小小挠挠头。
“有罢？应该有罢？”
“但，河豚处理不好，是有剧毒的阿，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吃的好。”
知道‘赫连优’做不了主，流云突然转头。
“安乐公主，你吃过河豚么？”
“没有。”
“想不想尝尝？”
“不想。”
“‘持问南方人，党謢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
“安乐？”
“安乐公主？”
流云满脸期待和祈求，口水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河豚味美让茭塘，肝嫩何如肉有香。’”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小小过来拉她。
“别吃了，真的有毒。”
“公主，那可是苏东坡诗里的河豚。”
安乐轻抿口茶，完全无视流云的无礼要求，示意夏至，可以传菜了。
女侍者在门口，听到流云背诗，所以，故意‘投其所好’，在介绍菜品时，也引用了许多诗词。
“‘云子香抄玉色鲜，菜羹新煮翠茸纤’，香芹碧涧羹。”
“‘箭茁脆甘欺雪菌，蕨芽珍嫩压春蔬’，芙蓉雪藕煨芋头，山家三脆，松黄豆腐。”
“‘白鹅炙美加椒後，锦雉羹香下豉初’，素烧鹅，黄果白斩鸡。”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龙井虾仁。”
“‘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肥花落白雪霏’，冰盘银丝蒸鲜羊。”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红盐拆烩莼鱼头。”
“‘金樱身子玫瑰脸，更吃饧枝蜜果香’，荔枝肉。”
“‘天下风流笋饼餤，人间济楚蕈馒头’，翡翠饽饽，东坡饼。”
九菜一汤，两例主食，全上齐了，却都不够流云一个人的。
尤其那道‘冰盘银丝蒸鲜羊’，冬瓜那么大的白玉盘，就正中央，摆了那么薄薄几片羊肉，看着都‘寒酸’。
流云抱着胳膊，冲小小一扬眉毛，显然，对安乐这种‘附庸风雅’，又‘华而不实’的安排，很不满意。
安乐低头喝了一匙汤，只当没看见。
这时，张记烧鸭的掌柜，带着店小二，上来送烧鸭了。
“公主，七夕喜乐，千岁胜意。”
安乐微笑点点头。
“免礼。”
流云假装梳理碎发，偏过脸，偷偷翻了个大白眼。
张掌柜，招呼伙计进来布置，仔细洗过三遍手，才拿起刀片鸭。
虽然，已经几年不碰了，可到底是童子功，‘宝刀未老’，不肖一刻功夫，两只鸭子就片得了。
不多不少，都是一百二十八片。
皮脆肉嫩，薄而不碎，摆在盘子里，像两朵花一样，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配菜是经典的老三样，白露水胡瓜，羊角葱王，豌豆如意菜；饼，是荷叶饼，和空心芝麻烧饼。
小小配着葱丝，赶紧给流云卷了一卷。
“这只是焖炉烤的，尝尝，保准你没吃过。我再给你卷一卷挂炉的。”
“腻的话，就拿这个胡瓜蘸酱，直接白嘴儿吃，最解腻了。”
“哦。谢谢。”
在歌布，流云也吃过鸭子，却很不喜欢，总觉得腥气，这烧鸭却处理的很干净，油香醇厚，柔而不腻，又鲜又甜。
一口下去，唇齿生香。
流云伸出两只手，冲着张掌柜，使劲比大拇指，大赞道:
“赛罕（美味）！赛罕！”
小小给安乐也卷了一卷，还要充当翻译。
“掌柜的，歌布的流云公主，夸你的烧鸭好吃呢。”
“草民张大福，有眼无珠，孤陋寡闻，不知流云公主大驾光临，还请公主恕罪。”
说着，张掌柜就要下跪。两个歌布武婢，眼疾手快，不等膝盖着地，就把人架了起来。
流云笑着解释。
“在歌布，只有祭天和葬礼，才双膝下跪呢。”
“阿，这，草民……”
“这个，是我贴身的宝匕，曾在狼嘴下救过本公主的命。今天，就赏你了。”
流云边说着，随手，从靴筒里抽出一只金柄短匕，交给了身边的武婢。
“以后，如果有歌布人找你麻烦，你就把这匕首，亮给他们。”
“这，这宝贝太贵重了，老可福薄命贱，就是个卖烧鸭的，怎，怎敢收公主这么珍贵的礼物。”
“我还没说完呢。”
流云拍拍手，就有武婢会意，打开了窗户。
“歌燕互市，是利国利民，利在千秋的一项大国策，好国策，以后，来大燕，来京都做生意的歌布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两国相交，贵在民相交，两国相亲，贵在民相亲。”
“我给你这个，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你的烧鸭，送你一份礼物，祝掌柜的财源广进，豫立亨通。”
“当然也希望，我们两国的百姓，能像我和你们安乐公主一样，倒栽干戈，摒弃成见，互相尊重，友谊地久天长。”
这么流利慷慨的汉语，这么宏大博爱的世界观，别说张掌柜了，连安乐和赫连小小，都被震懵了。
还是宜宾楼的女侍者，应变反应快。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燕歌永睦，金瓯永固。”
“流云公主真是好豪情，好气概。”
“在陛下和女君的英明领导下，我们大燕和歌布的子民百姓，一定会安居乐业，蒸蒸日上的。”
张掌柜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句刚学会的歌布话。
“燕歌一条心，黄土变黄金！”
流云还是第一次听。
“什么？什么？你慢点再说一遍。”
小小又当翻译，用标准的歌布语，笑着道：
“张掌柜说的是，燕歌一条心，黄土变黄金！”
“好一句，燕歌一条心，黄土变黄金！”
流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主动祝酒。
“敬女君，敬大燕陛下！愿歌燕两国，和气致祥，承平盛世！”
安乐和小小，也赶紧站起来，双手端酒。
“敬陛下，敬歌布女君。愿燕歌两国，和气致祥，承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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