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的那辆军绿色JEEP，与其说是车，不如说是一头改装得面目全非的铁皮怪兽。车头加装了防撞钢梁，车顶焊着行李架，固定着备用油桶和两个巨大的军用水箱。车身两侧挂着脱困板和工兵铲，每一处划痕，都像是这片戈壁刻在它身上的勋章。
沈酌将自己的背包扔上后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嘎作响的老旧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内饰简陋到了极点，唯一的电子设备是一个嵌在中控台上的、屏幕已经裂纹的指南针。
“系好，”阿禾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里面可不是柏油路。”
JEEP冲出补给站扬起的沙尘，一头扎进了那片白得晃眼的盐沼。
车轮碾在厚厚的盐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刚开始还能看到一些枯死的骆驼刺，但开出去不到二十公里，唯一的景色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色，和头顶那轮永恒不变的、惨白的太阳。
地平线消失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让人分不清方向，也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空气被高温扭曲，远方的一切都在摇晃，仿佛随时会融化。
“根据卫星定位，我们应该向东偏北15度，”沈酌看着手里的专业级GPS，开口说道，“可以节省至少两个小时。”
阿禾目不斜视，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绕过一片泛着危险青黑色的区域。“你的GPS没告诉你，那片盐壳下面是烂泥。无回盐沼，不是高速公路。在这里，我们只走硬地，不走直线。”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沈酌没再说话，收起了GPS。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单调景色。他意识到，从进入这片盐沼开始，他所依赖的所有现代文明的工具，都在迅速失效。在这里，唯一能信任的，或许只有身边这个看起来比盐壳还要硬的女人。
车辆又行驶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一直沉默的阿禾忽然踩了刹车。
“怎么了？”沈酌警觉地问。
“你看那是什么。”阿禾抬起下巴，指着右前方的远处。
沈酌眯起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扭曲的空气中，他看到一列模糊的车队，正和他们平行着，在盐沼上无声地行驶。那些车辆的轮廓很奇怪，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式解放卡车，车身上似乎还覆盖着帆布。
它们就像一个沉默的幻影，没有引擎声，没有扬尘，安静得诡异。
“海市蜃楼？”沈酌皱起眉，试图用科学来解释。
“或许吧，”阿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当地人管这个叫‘幽灵车队’。传说他们是很多年前失踪在地质勘探队，一直在找回家的路。有时候，他们会靠得很近，近到你能看见司机那张没有脸的脸。”
她说完，重新发动了车子，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但沈酌却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上窜了起来。他再次望向那个方向，车队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傍晚时分，太阳终于敛去了毒辣，天空被染成一片瑰丽的紫红色。阿禾找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坚硬盐丘，停了车。盐沼的夜晚，温度会骤降到零度以下，昼夜温差足以杀死任何一个准备不足的闯入者。
两人下了车，开始安营扎寨。沈酌动手能力很强，熟练地支起帐篷。阿禾则从车里拿出便携炉和一口小锅，用纯净水煮着压缩干粮。
夜幕彻底降临，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上面缀满了钻石般的星星，银河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在城市里，永远看不到这样纯粹的星空。
两人沉默地吃着没什么味道的糊状晚餐。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沈酌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阿禾正用一把匕首削着什么东西，闻言动作一顿，但没有看他。“和你的理由差不多，”她淡淡地说，“我也是来找东西的。”
“找到了吗？”
“它不想被找到。”阿禾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回答让沈酌陷入了沉思。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就像这片盐沼，看似贫瘠荒凉，内里却藏着无数秘密。他想追问，却知道问不出什么。他们是合作关系，不是朋友。
深夜，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帐篷里。沈酌没什么睡意，外面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有些不适。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声音极轻，不像是风声，也不像是野兽的叫声。它更像是一声……叹息。
一声悠长而悲伤的叹息，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穿透了厚厚的盐壳，直接钻进人的脑子里。
沈酌猛地睁开了眼。
他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声音，倒像是这片沉睡了千年的广袤盐沼，在他们脚下，轻轻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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