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刺破黑暗，给无边无际的盐沼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边。
JEEP重新启动，引擎的轰鸣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车内的气氛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凝滞。阿禾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仿佛身边坐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包裹。沈酌则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单调景色，一夜未眠让他双眼布满血丝。
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在一个用经验看穿了一切的行家面前。那杯热水的情分，不足以抵消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
沉默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最终，是沈酌先开了口。
“昨晚，”他看着前方，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我的判断有误。”
他没有道歉，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这是一个严谨的学者对自己研究失误的复盘，保留了他最后的体面。
阿禾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没有看他。“你的钱，我的时间。一场交易而已，没什么误不误的。”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杯水，谢谢。”沈酌又补了一句。
这次，阿禾沉默了片刻，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别的什么。“客户死了，我拿不到尾款。水费算在总账里。”
她总能用最刻薄的交易逻辑，堵死任何一丝温情探头的可能。
沈酌不再说话，车内再度恢复了死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JEEP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阿禾的表情第一次变得真正严肃起来，她眯起眼，审视着前方的地平线。
沈酌也坐直了身体。他看到，在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片广阔的、闪闪发光的区域。在日光的照射下，那片区域反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什么？”他问。
“麻烦。”阿禾缓缓吐出两个字，将车停在了那片区域的边缘。
两人下了车。走近了才看清，那片美丽的区域，是由无数根参差不齐、利如刀刃的盐晶体组成的。它们从地面破土而出，密集地矗立着，高的有半米，矮的也有十几公分，每一根的尖端都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这是一片由盐构成的刀山。
“盐刃区，”阿禾的语气很沉，“地下的高浓度盐水，在某种特殊的气压和温度下，会迅速结晶析出，刺穿地表。这里的盐晶，硬度堪比石英。别说轮胎，就算是钢板，开过去也得被划开一道口子。”
沈酌皱起了眉。这片盐刃区一望无际，横亘在他们唯一的路线上。
“能绕过去吗？”
“可以，”阿禾拿出地图和指南针，迅速计算了一下，“向西绕，多走至少两天。我们带的淡水和汽油，会变得非常紧张。”
两天。在这片绝地里，两天足以发生任何意外。
“那就只能穿过去。”沈酌做出了判断。
阿禾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疯子。“用什么穿？用你的腿吗？”
“总有缝隙，”沈酌从车里拿出高倍望远镜，观察着远方，“它不是一整块，总有相对稀疏、可以通行的路线。只是我们在这个高度看不见。”
阿禾沉默了。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这需要赌上性命的眼力和车技。
“你来找路，”她忽然开口，看着沈酌，“我来开车。”
沈酌有些意外。
“怎么，你的高科技探测器找不到路？”阿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战。
沈酌明白了她的意思。昨晚，他的科学判断输给了她的经验。现在，她把这个难题抛了回来。
“可以。”他没有退缩。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无人机，娴熟地组装起来。这让阿禾挑了挑眉，显然，这个“客户”的装备比她想的还要精良。
无人机嗡鸣着升空，将高处的实时地形图传回了沈酌手中的平板上。盐刃区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就像一张复杂而致命的迷宫图。
沈酌的表情变得专注而冷静，昨夜的挫败感一扫而空。他迅速在屏幕上规划、计算，用红线标注出一条蜿蜒曲折、看起来最可行的路线。那条路线避开了所有密集区域，但有好几处最窄的地方，宽度几乎和车身相差无几。
“这是唯一的路。”他把平板递给阿禾。
阿禾只扫了一眼，就记下了整条路线。她深深地看了沈酌一眼，那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轻视和漠然。
“坐稳了。”她扔下三个字，重新发动了JEEP。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沈酌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最惊险的一个小时。
JEEP如同一艘在刀山上航行的小船，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精准的速度，驶入了盐刃区。阿禾的驾驶技术，已经到了恐怖的境界。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加速，都恰到好处，车轮几乎是贴着锋利的盐刃边缘擦过。
“左边，再靠五公分，有暗桩！”沈酌坐在副驾，充当着她的第二双眼睛，大声提醒。
阿禾手腕一抖，方向盘微调，车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根隐藏在阴影里的盐刃。
车内再无对话，只有沈酌简短的指令，和阿禾精准的执行。
他们从未如此紧张地依赖过对方。他的大脑，她的双手，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默契，组合成了一个整体。
当JEEP的四个轮子终于重新碾上坚实平整的盐壳时，两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阿禾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而沈酌的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将车停下，熄了火。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后视镜里那片在阳光下依旧美丽却暗藏杀机的盐刃区。
“你的眼睛，还不错。”阿禾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的车技，也是。”沈酌回应道。
阿禾的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丝真正的、极淡的笑意。她重新发动汽车，JEEP平稳地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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