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苏千机单薄的斗篷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她勒紧缰绳,□□的黑马喷出一团白雾,在刺骨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远处,边关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城头火把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在风雪中倔强地燃烧着。
“姑娘,前面就是镇北关了。”
引路的老驿卒缩着脖子,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这天气,城门怕是要关了。”
苏千机眯起眼,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细霜。她抬手拂去,指尖冻得发红。这一路从京城疾驰而来,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终于在第七日黄昏赶到了这座北境最险要的关隘。
沈寂出征前那句“回来清算”,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逼着她不得不来。
“多谢老丈。”
她摸出一块碎银抛过去,
“我自己进城。”
老驿卒接过银子,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姑娘,这镇北关可不比京城,夜里——”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苏千机猛地回头,只见风雪中十余骑黑衣铁甲的边军斥候如鬼魅般逼近,为首的将领手持火把,火光映照出一张棱角分明、布满风霜的脸。
“何人擅闯军事重地?”
那将领厉声喝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苏千机还未答话,老驿卒已经吓得滚下马背:“军、军爷!这位姑娘是京城来的,有要事找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
将领冷笑一声,火把猛地向前一送,照亮了苏千机冻得发青的脸,“大将军正在前线督战,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火光中,苏千机缓缓抬起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那是沈寂离府前塞入她枕下的钥匙形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凌厉的“沈”字。
将领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冒犯!不知是将军府来人!”
苏千机收起令牌,轻咳一声,喉咙因干冷而刺痛:“带我去见沈寂。”
将领面露难色:“这...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军营。姑娘不如先在关内驿馆歇息,待末将禀报——”
“现在。”
苏千机打断他,声音轻却不容置疑,“立刻。”
将领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违抗那枚令牌代表的权威:“...姑娘请随我来。”
风雪更急了。
苏千机跟着斥候小队穿过厚重的城门,扑面而来的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粗粝气息。
低矮的土房沿着狭窄的街道挤挨着,偶尔有裹着厚皮毛的边民匆匆走过,警惕地打量着这支队伍。
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炭火和某种辛辣香料混合的味道,刺激得她鼻子发痒。
“姑娘第一次来北境?”将领放缓了马速,与她并行,“这天气,京城来的贵人们都受不住。”
苏千机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斗篷。
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脚踝上的旧伤在严寒中隐隐作痛。
但比起这些,更让她在意的是沿途不断增加的巡逻士兵,和城墙上那些明显是新添的刀斧痕迹。
“战事如何?”她突然开口。
将领的表情一僵:“姑娘不必担心,有大将军坐镇,北狄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避重就轻的回答让苏千机心头一沉。她不再多问,沉默地跟着队伍穿过大半个城镇,最终停在一座低矮的石砌建筑前。
不同于城中其他房屋,这座建筑门前站着两排全副武装的亲兵,檐下悬挂的灯笼上赫然写着一个铁画银钩的“沈”字。
“到了,这就是大将军在城中的行辕。”
将领下马,恭敬地伸手欲扶,“姑娘先在此歇息,待——”
“沈寂人呢?”
苏千机避开他的手,自己翻身下马,双腿因长途骑行而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将领刚要回答,行辕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大步走出。
玄铁铠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肩甲上狰狞的狼头纹饰栩栩如生。那人边走边解下头盔,露出一张苏千机再熟悉不过的脸——沈寂。
但与记忆中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沈大将军不同,此刻的他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一片胡茬,左颊还有一道未愈的细长伤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在看到苏千机的瞬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汹涌的怒火取代。
“谁准你来的?”
沈寂的声音比北风还要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我不是让你在府中——”
“沈将军。”苏千机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冻僵的手指微微发抖,
“八百里加急,陛下手谕。”
周围的士兵齐刷刷跪了一地。沈寂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进来。”
他几乎是拖着她进了行辕,穿过几条曲折的走廊,最终踢开一扇厚重的木门。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苏千机这才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间简朴的书房。中央的火盆烧得正旺,墙上挂满了北境地形图,一张宽大的案几上堆满了军报。
沈寂反手锁上门,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密信,却没有立即拆开,而是死死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北狄的探子随时可能——”
“沈大将军也会关心我的死活?”
苏千机冷笑一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寒气呛在肺里,咳得她弯下腰去。
沈寂的表情变了。
他猛地伸手扣住她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潮湿——斗篷下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浸透。他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二话不说开始解她的斗篷系带。
“干什么!”
苏千机挣扎着后退,却被他一把按在墙上。
“别动!”
沈寂低吼,动作却意外地轻柔,小心地剥下那件结冰的斗篷,随即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她,“你骑了多久?”
“七天。”
苏千机别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沈寂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转身从案几下拿出一个酒囊,强硬地塞到她手里:“喝。”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如同一团火从内而外燃烧起来。
苏千机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确实感觉暖和了些。她抹去眼角的水光,发现沈寂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她。
“手谕是假的。”她突然说。
沈寂挑眉:“我知道。”
“你知道?”
“陛下若有急事,会派羽林卫,不会让你一个...”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纤细的身形上扫过,“...弱女子冒险穿越半个大梁。”
苏千机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不拆穿?”
沈寂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火盆旁,拿起铁钳拨了拨炭火,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太直接,苏千机一时语塞。她不能说是为了躲避他回去后的“清算”,也不能说是为了探查璇玑地宫的线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盆中的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我饿了。”
她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不像借口的借口。
沈寂似乎早料到她会回避,嗤笑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亲兵吩咐了几句。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铜盆和一块干净的布巾。
“擦干净。”他将盆放在她脚边,温热的水汽氤氲而起,“除非你想冻掉脚趾。”
苏千机迟疑了一下,终究抵不过温暖的诱惑。她坐在火盆旁的矮凳上,脱掉早已湿透的靴子。脚上的皮肤冻得发白,几处磨破的地方结了薄冰,触目惊心。
沈寂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他单膝跪地,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脚踝,浸入温水中。
“我自己——”
苏千机猛地一颤,想要抽回脚,却被他牢牢按住。
“别动。”
沈寂的声音低沉,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他小心地用布巾擦拭她脚上的冰碴和血迹,眉头越皱越紧,“你疯了?这种天气穿这么薄的靴子?”
苏千机咬住下唇不说话。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接到北境战事吃紧的消息后,连行李都没收拾又遇到刺杀进入密室直接便来了这北境。
沈寂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冻伤的脚趾和磨破的脚踝上。
药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苏千机倒吸一口冷气——那感觉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扎着,又痛又痒。
“忍着点。”沈寂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力道却放得更轻,“这是北境特制的冻伤膏,效果不错但会有些刺痛。”
苏千机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火光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橘红,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此刻正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这画面太过荒谬,以至于她一时忘了抽回脚。
“好了。”沈寂松开手,起身去架子上取了一双毛茸茸的靴子丢给她,“先穿这个。”
苏千机接过靴子,发现是崭新的,内里衬着厚厚的羊毛,柔软温暖。“你这里怎么会有女式靴子?”她下意识问。
沈寂正在洗手,闻言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是我给哪个相好准备的?”
苏千机被噎住了,耳根莫名发热。
“军需处备的。”
沈寂擦干手,走回案几前坐下,“北境冬天,常有将士家眷来探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沈寂应了一声,几个亲兵端着食盒进来,恭敬地摆好饭菜后又迅速退了出去。
简单的四菜一汤,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苏千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吃吧。”
沈寂推过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别饿死在我这儿。”
苏千机顾不上他的冷言冷语,捧起碗小口啜饮。热汤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体内最后一丝寒意。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抬头发现沈寂正盯着她看,眼神复杂。
“看什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怀疑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沈寂移开视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酥烂的羊肉放进她碗里:“多吃点,你瘦了。”
这句简单的话不知为何让苏千机鼻子一酸。她低头扒饭,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微声响。
“前线情况如何?”
她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沈寂放下筷子,表情重新变得冷峻:“不太好。北狄这次集结了十万大军,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批新式攻城器械。”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处地图,“三天前,他们突破了黑水河防线,现在离镇北关只有五十里。”
苏千机心头一紧:“所以密信虽然是假的,但战事吃紧是真的?”
嗯。
沈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所以你更不该来。”
“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苏千机放下碗筷,直视他的眼睛,“关于璇玑地宫,关于你耳后的那道疤。”
沈寂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谛听蛊”不是普通的医术。”
苏千机没有退缩,“它来自前朝璇玑地宫的“血髓归藏”,对吗?”
沈寂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疼得皱眉:“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
苏千机被迫仰头看着他,声音却异常平静,“我在药泉别院的密室里,看到了玉佩投影的地宫残图。那上面的标记,和你耳后那道疤的能量波动一模一样。”
沈寂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松开手,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你不该探究这些。”
“为什么?因为这会威胁到你控制我的能力?”苏千机冷笑,“还是说,你害怕我知道“谛听蛊”真正的代价?”
沈寂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
“它会吞噬宿主的生命力,对不对?”
苏千机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三年前朱雀门一役后,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不是因为箭伤,而是因为过度使用“谛听蛊”导致的反噬!”
沈寂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闭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那什么是我该关心的?”
苏千机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清算”我?关心我脖子上的枷锁什么时候收紧?”
沈寂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猛地将她推开,却在看到她踉跄后退时又下意识伸手扶住:“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报!大将军,北狄先锋部队突袭黑石堡,李将军请求支援!”
沈寂的表情瞬间恢复成那个冷峻无情的战场统帅。他松开苏千机,大步走向门口:“传令下去,第一、第三营立刻集结,两刻钟后出发。”
亲兵领命而去。
沈寂转身从架子上取下铠甲,动作利落地往身上套。苏千机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他这是要亲自上阵。
“等等。”
她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把这个带上。”
沈寂皱眉打开,里面是几颗深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苦涩香气。
“九转护心丹?”他挑眉,“你偷了我的药?”
“借。”
苏千机纠正道,“以防你再次滥用谛听蛊。”
沈寂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轻笑一声,将药丸收入怀中:“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转身要走,苏千机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披风一角:“沈寂。”
沈寂回头,目光询问。
“………”
苏千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小心。”
沈寂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乖乖待着,别乱跑。”
说完,他大步离去,铠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苏千机站在原地,听着外面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风雪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慢慢走回火盆旁坐下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这一夜还很长。而北境的雪,下得更大了。
北境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苏千机伏在城垛后,眯着眼望向远处黑压压的北狄大军。城墙上火把摇曳,将守城将士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石墙上张牙舞爪。
“报——!北狄人开始架云梯了!”
传令兵的声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战鼓声中。苏千机握紧了手中的弩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沈寂已经带兵出城迎敌三个时辰了,至今未归。城下黑烟滚滚,厮杀声隐约可闻。
“姑娘,您还是下去吧。”
一个满脸血污的老兵凑过来劝道,“这里太危险了。”
苏千机摇摇头,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就在这里等。”
老兵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城墙上其他士兵也时不时偷瞄这个从京城来的女子——她穿着不合身的皮甲,纤细的手指冻得通红,却固执地守在城头最危险的位置,像一株倔强的寒梅。
突然,远处的战场上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喊杀声。苏千机猛地站起身,顾不得飞溅的流矢,死死盯着战场中央——
一面绣着“沈”字的大旗在敌军阵中高高扬起,旗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持长枪,所过之处血花飞溅。沈寂还活着!
苏千机悬着的心刚放下半截,瞳孔却骤然紧缩——三支漆黑的弩箭从侧翼的乱石后激射而出,直取沈寂毫无防备的后心!
“小心!”
她失声喊道,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千钧一发之际,沈寂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侧身避过两支,第三支却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长枪杵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苏千机的心跳几乎停滞。
她一把夺过身旁士兵的强弓,搭箭上弦,动作一气呵成。弓弦震颤,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钉入那名偷袭者的咽喉。
“开城门!”
她转身对惊呆的守城将领厉声喝道,“我要出城!”
“这、这不合规矩...”将领结结巴巴地说。
苏千机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枚沈寂留给她的玄铁令牌:“现在合规矩了吗?”
半刻钟后,沉重的城门开了一条缝隙。苏千机骑着一匹黑马冲了出去,单薄的身影在千军万马中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
战场上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她策马穿过混战的人群,手中短弩不断射出,每一箭都精准地夺走一名北狄士兵的性命。终于,她看到了跪在血泊中的沈寂。
“沈寂!”
她翻身下马,踉跄着跑到他身边。
沈寂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左肩的箭伤汩汩冒着黑血——箭上有毒!他的眼神因剧痛而涣散,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变得锐利:“你...怎么来了...”
“闭嘴。”苏千机撕下一块衣角,死死按住他的伤口,“我带你回去。”
沈寂摇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战事未了...我不能...”
“由不得你!”
苏千机厉声打断,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她不由分说地架起他的右臂,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他高大的身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逼近。苏千机猛地回头,只见一名北狄将领挥舞着弯刀直冲而来!
电光火石间,她本能地转身护住沈寂,同时摸向腕上那枚乌金腕锢——那颗已经碎裂的“寂”字晶石下,还藏着最后一枚毒针。
然而没等她触发机关,沈寂突然暴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开,同时拔出肩头的毒箭,反手掷出!
箭矢精准地刺入北狄将领的咽喉,那人瞪大眼睛,轰然坠马。
沈寂也因用力过猛而踉跄几步,重重跪倒在地。苏千机扑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湿热——他的后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刀伤,深可见骨。
“你这个...疯子...”她声音哽咽,手忙脚乱地撕下更多布料按压他的伤口。
沈寂虚弱地笑了笑,染血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满是泪痕的脸:“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闭嘴!省点力气!”苏千机胡乱抹了把脸,架起他往马匹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沉重如铅,沈寂的重量几乎压垮她,但她咬紧牙关不肯停下。
终于将人扶上马背,苏千机刚翻身上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响。她猛地回头,只见一支漆黑的羽箭破空而来,直取沈寂心口!
没有时间思考,她本能地侧身一挡——
“噗嗤!”
箭矢深深扎入她的右肩,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苏千机闷哼一声,险些栽下马去。
“千机!”沈寂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没事...”她强撑着拉起缰绳,“走!”
马匹在箭雨中狂奔,苏千机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晕过去。鲜血顺着她的肩膀流下,染红了沈寂环在她腰间的手。
“坚持住...快到了...”
沈寂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虚弱却坚定。
城墙越来越近,守军已经发现了他们,城门正缓缓打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千机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环住了她。沈寂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抱着她在马背上稳住身形,同时双腿一夹马腹,加速冲向城门。
“医官!快叫医官!”
恍惚中,苏千机听到沈寂撕心裂肺的喊声。她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寂那张布满血污却依然英俊的脸,和他眼中从未见过的慌乱与恐惧...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再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肩膀火辣辣的疼痛。苏千机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
“醒了?”
沙哑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她艰难地转头,看到沈寂正坐在一旁,左肩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脸色却依然苍白。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很久没休息了。
“水...…”
苏千机艰难地开口,喉咙干得冒烟。
沈寂立刻端来一碗温水,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帮她一点点喝下。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平日的冷硬判若两人。
“你昏迷了两天。”
他放下碗,声音低沉,“箭上有毒,不过已经解了。”
苏千机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稍微一动就疼得倒吸冷气。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简陋的民房,窗外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
“战事如何?”她问。
沈寂嘴角微微上扬:“赢了。北狄退兵三十里,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犯。”
苏千机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皱眉道:“你不该救我。那一箭本来是冲你去的。”
沈寂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苏千机!”
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颤抖,“你知不知道如果那箭再偏一寸,就——”
他突然顿住,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没有下次。”
苏千机怔怔地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从未见过沈寂如此失控的样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传来士兵的谈笑声和战马的嘶鸣,衬得屋内更加安静。
“为什么?”
苏千机终于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沈寂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阳光为他高大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良久,他缓缓开口:“三年前朱雀门前,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苏千机呼吸一滞。那是她第一次刺杀他失败后,被他按在墙上质问的场景。
“当时我说了什么?”
沈寂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说..….”
苏千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你的命是我的。”
沈寂走近床边,单膝跪地与她平视。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苍白的脸颊:“现在,我的答案变了。”
他的手掌温暖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苏千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因为..….”
沈寂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颧骨,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千机心上。她的眼眶瞬间湿润,视线模糊一片。
“傻子...…”她哽咽着骂道,“我们两个...都是傻子...”
沈寂低笑一声,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嗯,彼此彼此。”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两人身上,将这一刻镀上温暖的金色。远处战场的硝烟尚未散尽,但在这简陋的小屋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千机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拽住沈寂的衣襟:“上来。”
沈寂挑眉:“什么?”
“你两天没睡了吧?”她往里挪了挪,让出半边床铺,“上来休息。”
沈寂的眼神暗了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道。”
苏千机直视他的眼睛,“上来,沈寂。”
沈寂不再犹豫,小心地躺到她身侧,避开她的伤处,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驱散了北境刺骨的寒意。
“睡吧。”
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守着你。”
苏千机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北境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纯白的雪花覆盖了战场的血迹,也掩埋了过往的伤痛。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两颗伤痕累累的心,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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