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是a市著名景点,香火旺盛,来过的都传它十分灵验,主持慧德法师年逾古稀,平日只在藏经阁修禅,难得一见。
沈谈风作为本地人只在很小的时候和家人来过一回,几乎没有印象。
今日是个阴天,乌云遍布,似乎马上就要下雨,沈谈风下车时顺手拿了把伞以防万一。
也许是天气不好,加上又是工作日,往来香客并不很多,就连山底下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都不知所踪。沈谈风行至半山腰处才遇到一个,此人身着黑色唐装,撑着一把油纸伞,满脸高深莫测,摸着山羊胡须把他拦住。
“这位施主,在下观今日天象,与你甚是有缘,不妨留下八字生辰,与贫道结个善缘。”
沈谈风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
老骗子见他上钩,眯眼盯他半晌,忽然咿咿呀呀怪叫起来:“你这情况不太妙,不太妙哇!”
“我观你天庭平阔,主早年顺遂,但眉间巽位隐有青气缭绕,此为外邪侵扰之兆;又观施主山根高挺,却横生一道悬针纹,乃近期劳神伤身所致。再看这印堂黑气潜藏——唉!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
话毕他连连摆手,转身走出去一段距离,就等沈谈风主动跟上来叫住他,没成想今日倒霉,被人半路截了胡。
老骗子猛然回头,就见一青衫男子拦住了那个看起来好骗多金的年轻男人,大声嚷道:“别听那死老头胡诌,他就是个骗钱也不消灾的,况且我看施主您分明目藏秋水,鼻梁挺直如尺,又有赤气隐现,霞光暗生,非但少年得志,而且财运亨通,近日更有红鸾星动啊!”
“只不过——”
青衫男停顿的间隙,老骗子一个闪身,身手矫健地冲上来见缝插针:“我看你才是个骗子!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施主啊,忠言逆耳利于行,此人阿谀奉承骗人钱财,你可要擦亮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得愈发激烈,沈谈风好笑地看着二人拉扯,转身欲走,又被他两个一齐拉住。
青衫男子率先开口:“施主莫走,且先听完在下刚才未尽之言!你可近日来总觉得有人影入梦,醒时怅然?”
沈谈风脚步一顿,不等他有所反应,青衫男不知从哪掏出来几串粉水晶,天花乱坠推销起来。
唐装老骗子一言不发,只一会面露嘲讽看着青衫男子,一会眼含期待望向沈谈风。
得,感情这两个人一个赌他生活不顺,一个赌他情感波折。
也是好笑,光听描述他差点真的信了他俩有几把刷子。转念一想,但凡出来混了几年的江湖骗子,凭靠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能从一个人的穿着打扮、走路姿态等方面分析出许多信息,要是赌对了,三言两语便能将人拿捏。
沈谈风神色淡淡,挣开被拽住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说:“二位说的都对,我就是恶鬼缠身,还与它人鬼情未了。”
他说完就走,忍住笑意没有回头去看两人五彩斑斓的神色。
心情尚好地行至山顶,朱漆斑驳的庙门前,两个灰袍僧人正低头扫落叶,沈谈风走上前去,拦住一人问:“请问要见慧德法师,该怎么做?”
灰袍僧人停住扫帚,合掌一礼:“施主寻慧德法师,可曾提前备下法缘?”
沈谈风一愣,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怔愣间,僧人忽地笑了,帚尖扫开一片落叶,露出石阶上模糊的“禅”字:“法师今日曾嘱,若有人问起他,便引去西厢茶寮。”
“施主请随我来。”
茶寮竹帘半卷,僧人示意他跪坐蒲团稍作等候。没过一会,檐角铜铃轻响,灰袍一角拂过门槛,只见慧德法师赤足而来,腕间挂着一串菩提随着步履摇晃。
沈谈风拿出手机开了录音,见老僧没制止,就光明正大放在桌上。
老僧眉目慈祥,他入内后盘膝而坐,燃起一炉沉香,香雾缭绕中,沈谈风听见他嗓音低低道了一句:“阿赖耶识。”
“您……什么意思?”沈谈风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老僧目光灼灼盯着他,似是看破一切,他枯瘦的手指拨动念珠:“施主眉间黑雾缠绕,非厉鬼索命,而是旧债未偿。如今你视他如魍魉,他见你似归舟。”
不待沈谈风开口追问,僧人只顾自言语道:“佛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你与他,占了几样?”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老衲若强断业力,便与那地府恶判无异了。只道我宿世因缘结业债,今日终可了断。此乃阿赖耶识所藏旧业,你二人前尘未尽因,今生不散果。”
老僧说完,递给他一枚什么也没刻的圆形方孔铜钱,抬手拈起一匙案头粗陶罐中的普洱,隐约含了赶客的意味。
沈谈风听的一头雾水,到底没忍住:“您可否讲明白些?”
老僧仍然讳莫如深,沏茶的动作顿了顿,哂然一笑:“话已至此,施主请回吧。”
沈谈风坐着不动,这慧德法师果真如传闻中般高深莫测,他看他不疾不徐泡了茶,而后闭目打坐。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沈谈风昏昏欲睡之时,老僧睁开了双眼,叹口气道:“且去前山净慈塔下求取一纸偈语罢,自有你要的答案。”
沈谈风惊醒,却见慧德法师已起身离去。
他从茶寮出来,向庙中僧人打听了净慈寺的位置。行至半路天空飘起小雨,地上很快积了水洼,倒映出山间景色,那只名唤“明烛”的鬼不知所踪。
恐是佛门重地,邪祟不敢侵扰。
净慈寺前人比别处多,沈谈风混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几乎全是排队求签的,十五一次,没听说有什么偈语。
他扫码付钱,排到求签队伍里,很快便轮到了。晃着签筒的小僧看了他一眼,问:“求什么?”
沈谈风如是说:“慧德法师让我来取一纸偈语。”
“稍等。”
小僧绕到案台后,弯腰翻找着什么,很快起身,递过来一封羊皮纸包的信笺,嘱咐道:“离开此处再拆。”
下山时到了饭点,他在山脚下吃了碗素面,久违地享受着没有鬼骚扰的时间,心中思忖自己出家当和尚的可能性。
好吧几乎为零。
吃饱喝足,沈谈风拆了信笺,里面装着一张半掌宽的黄麻纸,自上往下工工整整写了两列小楷,为朱砂色。
「无明镜上落尘灰,擦得净是镜,擦不净也是镜。」
沈谈风:……什么玩意儿还是看不懂。
他有些不死心,当机立断决定再爬次山回去找慧德那老僧。
这回到了半山腰竟都空无一人,脚踏青石台阶的声音分外清晰,甚至盖过淅沥的雨声。
沈谈风莫名惊慌,加快了步子。
一滴墨色的雨珠从伞面滚落,掉到地上溅起了水花。
刹那间,天地昏暗,阴风裹挟着草木腐烂的腥气迎面扑来,发出凄厉的哭号。枝桠扭曲如千万只枯爪抓向天际,遮天蔽日,只留下一处人头大小的孔洞,血色红光从洞中泼洒进来,照见一群密密麻麻漂浮半空的人形黑影。
沈谈风被眼前一幕惊得踉跄两步,雨伞掉落在地,他正要惊呼,却发现自己如同哑巴了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何……要这样对我?”
明烛忽然出现在他眼前,说话时呼出的寒气带着冷香扑到他脸侧,如坠幽潭。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扼住沈谈风脖颈,下半身黑雾翻涌,藤蔓一般缠绕在他身上。
“为何,要这样对我?”
明烛神色哀戚,又问了一遍。
沈谈风欲哭无泪,他瞪大双眼,想告诉身上的鬼他说不出话了,可刚一张嘴示意便被这色鬼趁虚而入,它掰过他的脸就是一个绵长的法式热吻。
一吻毕,明烛得逞地笑了:“我现在……原谅你了。”
沈谈风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他啊啊叫了两声,愤怒与羞耻盖过恐惧,大声喊道:“你有病吧,我怎么对你了?原谅你大爷,能不能从我身上下来!”
男鬼充耳不闻,面露无辜,它从沈谈风身上摸出那张写着偈语的黄麻纸,用黑雾托着定在沈谈风眼前,一字一句道:“和尚,是好人,你不必,再找他。”
接着它好像终于通了人性,主动向沈谈风解释:“你,看不懂,我好难过。”
“我靠,”沈谈风一阵无语,“我看不懂也有错?那你告诉我什么意思啊,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你都不知道!”
“我现在,忘记了,”明烛用手捏了捏沈谈风的脸,“但你,应该懂。”
“你还讲不讲理了?”
明烛没理他,它舔了一下他的耳朵:“我累,要休息了。”
随后倏地便没了踪影。
周遭景色变换,一切恢复如初。
天空仍在下雨,沈谈风还是撑伞站在半山腰的石阶上,只觉得心中恶寒。秋风穿林而过,吹来几丝潮意,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裤子口袋里那枚铜钱似在发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温度,沈谈风把它拿了出来,摊在手心查看。
原先两面光滑的方孔铜币上竟出现了“明烛”二字,沈谈风将它翻了个面,方孔上下左右分别开了四朵黑色莲花,模样栩栩如生,他用指腹捻了捻,热度正从此处传来。
“你在里面?”沈谈风问。
铜币冒出一缕黑气,算是回应。
沈谈风忍下把它和偈语一起扔出去的冲动,撑伞下了山。
注:“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出自《楞伽经》 ,地藏菩萨宏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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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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