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机场高速进入市区，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流越来越密，交通开始渐渐出现了缓堵。
韩朔驾着车跟随拥塞的车流时走时停，中途随意问了一句：“想吃什么？”
欧阳月还兀自沉浸在韩朔之前的那一番授教中，此刻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她家令人信任和依赖的韩先生。
是以听到韩朔的问话时，她脱口就答：“你。”
说完，欧阳月才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她转过头看向韩朔，有些发懵。
正在关注前方拥堵路况的韩朔，听到欧阳月的回答，很明显地怔愣了一下，扭头对上她呆懵的视线，只一秒又转了回去。
眸光微深，嘴角亦轻轻扬了起来。
短暂的视线相交，韩朔那一眼，实在意味深长。
欧阳月感应到了，更觉蹊跷，不禁将刚才两人简短的对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想吃什么？”
“你。”
……
难怪韩朔刚才的眼神那么奇怪……
欧阳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只觉得脸颊和耳根都已烧得发烫了。
“韩朔，我不是——”
“我知道。”
那个意思……
欧阳月话说一半就被韩朔柔声打断了，虽然他始终波澜不惊地平视着前方，语调温和淡然，可嘴角噙着的浅笑，却令她更觉羞赧。
好吧，不解释了。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欧阳月转向车窗外，望着旁边缓慢前行的车流，没由来地抿起嘴笑了。
韩朔看了她一眼，又问：“想好吃什么了没？”
很平静无波的语气，仿佛刚才那场暧昧的误会从未发生过一样。
忽然就生出一丝挑衅的心思，欧阳月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睨他：“想吃你！”
看到韩朔的眉梢微微挑起，正要转头看向她时，欧阳月这才得逞地笑着补充了一句：“做的饭。”
韩朔垂眸，笑意一闪而过，脸上却依旧风波不动，一本正经地说：“那待会儿路过超市去买些菜。先吃我做的饭……”
他看她一眼，放低声线：“再吃我。”
欧阳月神情一滞，脸又红了。
撩人不成反被撩，她觉得自己很失败。
欧阳月蜷缩成一团，装模作样地对起了手指，嘀咕道：“韩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
“对啊，”欧阳月委屈巴巴地点头，眼眸缓缓上抬，一边回忆一边答，“你以前特别清纯，特别容易害羞，离你近了或是稍稍碰你一下，你的脸立马就红了。”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耳朵也是……”
韩朔微怔，眼眸中浮出清浅的笑意，还有一道含义未名的微光。
以前欧阳月总是不好好走路，老喜欢吊着他的胳膊一蹦一跳，或是冷不丁地从背后抱住他，还不准他回头，偏要他猜猜她是谁。
韩朔嫌她无聊，从不作答，心里却莫名觉得她很可爱。
夏天的时候，隔着校服衬衣薄薄的面料，他总会或深或浅地感受到她胸前那还未发育成熟的柔软，在他的手肘或是背脊上蹭来蹭去。
慌乱、紧张，无端燥热。
怪异而陌生的感觉总是令他面红耳赤。
……
韩朔侧眸看了欧阳月一眼，却意外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晶莹的光。
他忽然就懂了，嘴角一勾，问她：“你以前都是故意的？”
“什么啊？”欧阳月眨巴眨巴眼。
她装傻，却仍是被韩朔看穿了她的心虚。
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她的胸口，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笑，却激将了欧阳月，她昂了昂下巴，理直气壮地自曝：“那不然呢！你以前风吹不动，雨打不惊，跟个天上的谪仙似的，就差饮露餐风了。也就只有那个时候，我才稍微感觉你像个人。”
韩朔不禁扶额：“什么叫我像个人。”
“我就这么一说……”欧阳月嘀咕，想想心里还挺委屈的。
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好说也是朵人见人爱的校花，偏偏韩朔当她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要不那些隔三差五的小试探小勾引，确实让欧阳月窥到了韩朔那一星半点属于正常男性的反应，她差点都以为他喜欢男的了。
欧阳月心里那点子憋屈，韩朔自然看在眼里，他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耳朵，正想着如何安慰两句，却见这姑娘一秒阴转晴，一脸狡黠地笑着凑过来，暗戳戳地问：“你那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很坏？”
韩朔一怔，没有回答，打了小半圈方向盘驶进交流道，静默了许久才开口。
他问她：“你那时，为什么会喜欢我？”
欧阳月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韩朔为何突然问她这个问题，还在想着怎么回答，又听到他说：“那时的我，不说话、不理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和沉默。”
他皱了下眉，笑：“应该是个很无趣的男生吧。”
曾经的韩朔，每日每夜，只与自己对话，接收的信息，也是经过自己筛选，认为有必要的。
多余的声音，他不想听见，多余的人，亦不想看见，于是全都自动屏蔽掉了。
记得很小时候，母亲就曾带他去过专门的医院，一开始是一对一，再过不久便是几人一组。
敞亮整洁的诊疗室里，几乎只有医生偶尔循循善诱的引导和针对性的提问，身边的小病友们也跟他一样孤僻寡言，可韩朔还是觉得好吵，太吵了，耳朵嗡嗡的，脑瓜也转不动了。
他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跟陌生人待在一起。
几次治疗，韩朔愈发抗拒，拿着画板的小手死死攥成一团，眉心越拧越紧。
母亲看出他的异样，某天该去医院的时候，却并没有催促他换衣服出门，而是留在了家里，静静地陪他看书画画。
小韩朔察觉到了母亲的无奈和隐忧，他有些疑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在画板上画了一朵小红花送给她。
母亲眼中含泪，却依旧对他温柔地微笑，她说：小朔不喜欢医院，我们就不去了，不想讲话，那就不讲了，没关系的，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那天晚上，韩朔睡不着，听到客厅里母亲对父亲说：行之，爱他的人，不应该逼迫他，我不是放弃，我只是舍不得。
母亲的话，韩朔并没有听懂，只是听出了她声音里哽咽着的悲伤。
黑暗中，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将自己蜷成了很小的、很小的一团。
韩朔躲进了坚实且密不透风的城堡里，这里寂静无声、只他一人，他可以任意主宰时间和空间，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他的城堡，让他感觉既安全又安心。
然后有一天，韩朔站在城堡的窗前，看到了一个女孩，灵动、娇艳，像一朵缀满露珠的玫瑰，在阳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那个女孩，也看到了他。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韩朔的心脏忽然颤了一下，那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微微心慌，微微无措。
他于是下意识地就拉上窗帘，隔开了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后来，这个女孩每天都来敲门，不停地敲，不停地敲，敲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理，她就拿脚踹，嘴上一直喊着：开门，韩朔，快开门。
他还是不理，以为她没多久就会自己放弃。
可未曾想，她又翻墙爬到了他的窗边，继续敲玻璃。
一天又一天，窗玻璃叩叩的脆响，扰得韩朔烦闷至极。
他终是拗不过，默默开了半扇窗。
女孩就趴在窗棂上跟他说话，叽里呱啦一大堆，他一句都听不懂。
可她不管不顾，一直说，一直说，直到他慢慢听懂了，她又说：韩朔，我趴累了，能不能让我进去坐一坐。
他于是打开了大门，允许她进到了自己的城堡里。
女孩欣喜若狂地转悠，围着他跑上跑下，不停不歇。
慢慢地，韩朔习惯了女孩的存在，也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领地，可她又说：韩朔，城堡里不好玩，我带你出去吧。
她向他伸出了右手。
最后，她牵着他的手，走出了那座尘封他多年的城堡。
……
前方的路口亮起了红灯，韩朔稳稳地刹住了车子，然后稍稍侧身望向了欧阳月。
“为什么会喜欢我？”他又问了一遍。
他静静地看着她，暮光将他的眼眸映得清澈明亮。
心弦叮咚响了一声，欧阳月迎上韩朔的视线，仿佛要陷进那片温柔灼烫的眸光里。
她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下意识地咳了两声。
“我也不知道……”她的眼眸垂敛了下来，软糯的声音里透出些许怜惜，“就感觉，那时候的你……看上去特别孤单。”
她咬了咬嘴唇又松开，再次抬眸，笑意深深：“所以就想要陪在你身边。”
韩朔忽地就感觉眼睛微湿，胸口涌出一股熨烫的暖流。
他伸出右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小片柔滑的皮肤。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黑色的跑车，承载着缱绻的温情，在引擎轰鸣声中向着前方缓缓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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