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在洗手台前掬了几捧冷水洗了脸,又扯了纸巾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最后对着镜子深呼吸一下,这才走出了洗手间。
“秦队……”程西站在秦川面前,飞快仰头看他一眼,脸上的笑容赧然又尴尬,“不好意思啊,我刚刚……”
秦川没作声,静静俯视着面前这个女孩子。
个子小小,只齐他胸口,刚才她仰头的一瞬间,他分明看见了她因为哭过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脸上佯装的淡定。
莫名的心疼,令秦川顿觉不可思议。
“刚才的事你别介意,你知道我朋友……”秦川顿住,食指指尖敲了敲脑门,“他这里有点问题,我替他跟你道歉。”
程西愣了一下,噗嗤笑了。
“你这么说,韩先生会想打人。”她柔柔地笑,隔了几秒,轻轻点了下头,“韩先生,很厉害……”
程西是个很会伪装的女人,外表娇娇柔柔,总是言笑晏晏,但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韩朔开口问第二个问题的时候,程西便大概猜出了他的目的。
她一直保持镇定,情绪掩饰得很完美。
前三个问题,一来一回,无声对峙,不分高下。
当韩朔问到她朋友是否在精神病院时,程西就知道他开始进攻了——同样的问题,两种不同的问法。
直击要害,不留余地。
程西第一次还能稳住心神,可第二次,所有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坍塌,她轰然陷入了当年那段可怕的梦魇里。
再后来,自然是溃不成军,任由韩朔的节奏,问什么答什么,更谈不上什么表情管理和情绪控制了。
所以,程西会说韩朔很厉害。
心理博弈,他一根小指头就压死她。
秦川听到程西后面那一句,几乎立刻就想起韩朔之前的话。
这姑娘,的确比他以为的要聪明。
“确实,挺厉害。”秦川破天荒没有反驳,顿了一下,又倨傲地哼哼了两声,“不过你别怕,我罩着你。”
程西闻言低下头,又娇娇地笑了一声。
秦川垂眸看向她。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女孩莹白微透的耳朵,看上去软软的、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当秦川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轻轻捏住了程西的耳垂。
程西的身体陡然一僵,怔忡间仰着脑袋,卷翘的睫毛扑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秦川看。
秦川更是吓了一大跳,触电般弹开手,又往后猛退了一大步。
他惊恐地睁大双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活像自己才是被轻薄了的那个。
程西无语,默默地别开了眼。
“……那个,你……我不是……你别误会……”素来玩世不恭的秦川,这还是头一遭慌得语无伦次。
程西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向了天花板。
说实话,刚才那一幕暧昧至极,她其实还挺害羞的,结果始作俑者居然比她还震惊,脸比她还要红,着实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秦队。”
“啊?”
“我饿了。”
“哦……”秦川故作镇定地双手插兜,转身迈开了腿,“走吧,吃饭去,菜也差不多上齐了。”
程西在他身后偷笑,调皮地噘了噘嘴,小跑步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秦队。”
“干嘛?”
“你是不是喜欢欧阳姐啊?”
秦川脚步一顿,转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程西。
对欧阳月十几年的感情,即便当下他算是走出来了,也看开了,但不代表就能当作跟人随口一聊的谈资。
“刚说罩着你,你就顺杆往上爬了,”秦川扯了扯嘴角,“小姑娘胆儿挺肥嘛。”
大概意识到自己失言,程西赶紧抿紧嘴,弯起眼睛,露出乖顺讨好的笑。
秦川倒是受用,讪笑着哼了一声,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之后。
“秦队!”
“又干嘛?”
“别担心,有我呢,我肯定给你撑住咯。”
秦川再次停住,侧过身,看了她许久。
他发现这姑娘不仅聪明,胆子也是真大,专挑他雷区蹦迪,还不带怕的。
而最诡异的是,秦川发现自己还真就对她提不上气。
“撑个屁啊,你只管吃你的刺身,争取把姓韩的给我吃垮了,听见没?”
程西愣了一下,咧开嘴笑:“没问题!”
恰巧到了包间门口,秦川一抬下巴:“进去吧。”
他说着,拉开了木格门……
而此前不久,包间内。
欧阳月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趴在桌上撑着半边脑袋发呆。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盯着面前摆盘精美的龙虾刺身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满桌的美食而情绪高涨。
“怎么了?”韩朔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欧阳月低头瞥了一眼茶杯,皱了皱眉,又抿了抿嘴唇,似乎挣扎了好一阵才转过头。
她直直地看着韩朔的眼睛,神情严肃认真:“韩朔,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行为有些欠妥吗?”
韩朔抬了抬眉稍,静默片刻,摇头:“不觉得。”
这个回答显然是欧阳月始料未及的,她诧异地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无奈地说:“程西是女孩子,又是小川的同事,况且你今天第一次跟人家见面,即便是查案,有些问题也不好问得太直接,至少应该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吧。”
韩朔没出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态度诚恳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欧阳月紧绷的脸色这才有所松动,正欲表扬韩朔孺子可教,却又听到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照你这个逻辑,警察审讯嫌犯前,是不是还得事先跟他们多接触接触,搞好关系,尤其是……”他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女嫌犯。”
欧阳月无语望天,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才平复情绪,幽幽地问:“你真的在审她?”
“难道我刚才那些问题听起来是在寒暄?”
欧阳月再度败下阵来,瘪了瘪嘴,干脆盯着桌面不说话了。
室内一时沉静,氛围莫名诡异。
“欧阳。”
“……唔。”
“生气了?”
“生气倒也谈不上,我只是……”欧阳月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声,“看到程西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觉得有些难受罢了。韩朔,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肯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了。”
韩朔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说你只适合做经济律师。”
欧阳月扭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情感丰沛,共情能力强,太容易感情用事了。若是刑辩律师,即便你的委托人真的杀了人,只要声泪俱下地在你面前演一场悲情戏码,你估计立刻就会一时上头,为他做无罪辩护。”
“我有那么不专业吗!”欧阳月愤然。
韩朔失笑,捏了捏她撅得老高的嘴唇,哄她:“不是不专业,是太善良,心太软了。”
“夸我还是损我?”欧阳月半虚起眼睛,像只蓄势待发的小猎豹。
“当然是……”韩朔咬着唇默了默,举了白旗,“夸你。”
显而易见,他们家小猫儿气得炸毛了,再不顺着捋毛安抚一下,估计下一秒就会朝他伸爪子了。
韩朔拉过欧阳月的手,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嫩嫩的掌心肉:“别生气了,嗯?”
手心被韩朔摸得微微发痒,欧阳月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他牢牢攥住不放。
“别挠了,痒死了……”她别扭地挣扎两下,低声说,“好了,我不生气了。”
韩朔笑,伸手捋了一下她鬓角散落的发,又说:“其实我也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问那些确实不妥。但换个角度想,餐厅包间总比审讯室好一些,你觉得呢?”
韩朔一说,欧阳月倒想通了。
确实,若是查案,韩朔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地将程西带回警局审问。
但想想那光线晦暗、冷冰冰的审讯室,估计程西的心理防线崩得更快更彻底。
欧阳月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韩朔又说:“况且,我感觉今天不找机会问清楚,以后怕是问不了了。”
“为什么?”欧阳月不解。
“老秦护短,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刚才秦川眼中一览无余的担忧,还有程西看秦川时,时而流露出的小女儿家的娇赧和欢喜……欧阳月顿时恍然大悟。
如今那两人的关系虽说只是同事,但在欧阳月看来,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一个对眼就暧昧上了,而暧昧就是一层一捅就破的纸。
只要秦川收敛起自个儿傲娇的性子,不钻牛角尖,他跟程西搞不好还真有可能。
倘若两人真在一起了,秦川那种护短到丧心病狂的家伙,还会允许韩朔这么肆无忌惮地审程西?
答案很明显,不可能。
“看得出来,小川还挺在意程西的。”欧阳月莞尔一笑,转而想到什么,又问,“那你护短吗?”
韩朔挑眉:“你说呢?”
“我不知道呀!”她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撒起娇来,“快说!你护不护短啊?”
韩朔看她一眼,淡道:“我可不护短。”
欧阳月却并不意外。
韩朔天秤座,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于他而言,只有是非对错,公平正义。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撅起嘴,正要吐槽两句,听到韩朔又说:“我只护你。”
他看着她,眸光灼灼,笑意浅浅,温润低柔的声音像是一阵风,从她的心尖拂过。
欧阳月一下子就笑了,指尖在他浅浅的酒窝上戳了戳,开玩笑地问:“哦?有多护?”
韩朔抓住她的手,抵在唇边默不作声,清隽的眉眼垂敛着,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窝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大抵就是……”他刚开了个头,又陷入了沉思,似乎正在心里斟酌措辞,许久之后才轻声答,“你杀人放火,我替你毁尸灭迹。”
欧阳月哑然,韩朔此刻的眼神沉肃认真,他并没有开玩笑。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韩朔,但此刻,却有些不确定了。
韩朔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她以为的,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来到深沉厚重。
“这话从一个警察嘴里说出来,真的好吗?”欧阳月喃喃道。
韩朔抿了一口茶,淡淡摇头:“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放弃底线和原则。”他放下茶杯,静静地看她了许久,继续说道,“对我而言,你就是那个人。”
欧阳月安静无声地回应韩朔的视线,她从他漆黑澄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有她一个,小小的、唯一的。
她伸出手,圈住了韩朔的臂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蹭,像只餍足的猫儿般依蜷在他身边。
“韩朔,我会对你好的。”
韩朔垂下眼眸看她。
“我会百倍千倍地对你好。”欧阳月抬起头,一字一顿,像是起誓。
韩朔一怔,拍了拍她的手背:“知道了。”
他语调清浅,眉眼间隐隐带笑,欧阳月知道,他只当这番话是她一时情动,情不自禁罢了,虽非戏言,也就姑且听听。
但欧阳月心里清楚,她不是,她只是讲出了一个事实。
韩朔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是了,将来、一直、永远,也都是。
韩朔不信也没关系,反正她欧阳月会用一辈子证明给他看。
来日方长,她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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