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伴着风寒险些要去司渡半条命,待烧退下去已是两日后了。
那个风雨之夜,平静之下波涛暗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怎样抉择,早已在鸦九遵从陆行舟的话踏出客栈的那一刻,看了个透彻明了。
自那晚回来,鸦九几乎见缝插针的劝陆行舟离开。他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抱有极大的敌意——特别是对燕七。
毕竟第一次见面就被光天化日扯下裤子,这的确可以刻骨铭心的记恨。
陆行舟不着急赶路,同样不厌其烦的反劝鸦九让司渡和燕七随行。
因而,司渡昏迷期间,燕七每日提心吊胆生怕晚上被人暗杀,陆行舟每日防贼一般防着鸦九一怒之下去把燕七砍了。
就这样僵持两日,鸦九终于妥协。他瞒着陆行舟给京中递了信,向柳清颜道清缘由。怎知那送信的鹰隼竟又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折返了回来。
无他,正是闲来无事去林子里猎野兔改善伙食的燕七瞅见鹰儿,拿石头将它砸了下来。
陆行舟入城采买药材给司渡将养着身子,刚回来就瞧见被店小二和掌柜追着打的、满身沾满鹰毛的燕七,以及抱着鹰隼蹲坐在柳树枝头看热闹的鸦九。
鸦九已经能很好的控制情绪了,至少没一言不合就拔剑,陆行舟也暗暗松了口气。
最终,此事以陆行舟赔了砸坏门窗桌椅的钱了结。
第三日,司渡醒了。
少年眼睛干涩的厉害,只是稍稍睁开眼便用尽了全身气力。如同一直沉溺在池中的人猛地爬回岸边,空气直入肺腑,便冲撞的头脑发昏。
陆行舟显然知道昏睡久了的人初醒身上是不爽利的,只凭着床上人呼吸的变化,便抬手遮上司渡的双眸。
司渡一时没能反应,一双温热又苍白瘦削的手从被中伸出来,紧紧扳住陆行舟宽阔温热的大手,企图将他的手挪下去,却被制止了。
“别动,闭一会儿再睁开。”
司渡没有再动,迟钝地眨了眨眼,记忆回笼,这几日半梦半醒间总能感受到的温度,似乎都来自眼前人。
少年睫毛轻颤,细细扫过陆行舟的掌心,带来一阵酥痒。
陆行舟抬起了手,见司渡依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也是哭笑不得,饶有趣味的打量起这个被自己养活的小孩,学那些插科打诨的贵公子般恶劣的挑弄他。
“小孩,这么离不开我啊,不如随我回去,我纳你做府君?”
司渡哪听过这般大胆又无赖的话,吓的瞪时双目圆睁,身子都僵直了,手也松开了。
“怎么,不乐意了?不知前些日是谁说要跟我走的!”陆行舟语气揶揄放浪,俨然一个风流公子哥。
“我……我哪说要这么跟你走!”
司渡又羞又恼的瞪着笑吟吟的陆行舟,顿觉入了狼窝、上了贼船,急的面上都起了薄汗,惨白里透着红霞。
“你只说跟我走,既然跟我走,自然任我处置。”
司渡猛地拍开陆行舟伸过来的手,扯动后背刚刚结痂的伤口一阵撕心的疼,直直透入胸腔,疼的他一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面上冷汗涔涔,呛咳不止。
这一变故可将陆行舟吓的不轻,自知不该吓司渡,忙替他顺气,又是道歉又是哄的,终于在一阵鸡飞狗跳后,又将司渡折腾的没了精神,沉沉睡去。
陆行舟看着自己又被咬了的左手,与右臂上已经结痂的咬痕一对,对躺着的司渡是又是气又是笑。
“呼——小猫崽子性子咋那么烈。”
燕七和鸦九进来时就瞧见陆行舟端详着手上的牙印自言自语。
燕七咋咋呼呼地扑到床前,见司渡没醒,又失落的蹲到一旁收拾东西去了。
鸦九则是在陆行舟的目光注视下,熟练的走到窗前,在一旁墙壁上再添一道划痕。
“收拾收拾,鸦九,你去雇辆马车,要稳当些的,我们明日启程回京。”
“你没钱了,少主。”
……
第二日,天刚破晓,四人便开始收整行囊,如愿启程。
照夜白和踏墨都很不喜欢马车的套索,不满的哼哧着,蹄子恨不能将地刨穿,溅起满地黄沙碎石。
陆行舟出来时便被两道幽怨的眼神紧紧盯着。
那个自他十四岁便一直跟着他的照夜白相当不满,疯狂甩动着长鬓和马尾,给陆行舟看的嘴角抽搐。
“鸦九,不是我说你,拿良驹拉车,你还是太奢侈了。”
“少主,你没钱了。”
“怎么可能!”陆行舟不假思考地反驳。
“养药罐子,您的酒钱也没了。”
“……”
陆行舟双瞳剧震,似乎要将眼前的鸦九灼出洞来。见鸦九不语,终究是陆行舟败下阵来,满脸心痛的回了客栈。
再出来时,便是燕七大包小包扛了满身,陆行舟怀里抱了个“粽子”。
陆行舟将司渡裹的严实,狐裘大氅齐齐往身上套,司渡就这样被陆行舟抱在怀里,进了马车。
自昨日起,本来就没说上几句话的两人因司渡单方面赌气开始冷战,饶是陆行舟说再多话,司渡也装作听不见,任由陆行舟抱着,也不去看他,只将头埋进氅子睡觉。
陆行舟也纵着他,怕他不适,一动都不曾动过。
饶是燕七都惊讶于陆行舟的耐心和在意。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喜忧。
鸦九则依旧顶着那张死人脸,面无表情的提笔向京中递信。
若是轻骑,两人回京只需十五日。而如今在客栈又耽搁四日,还雇了马车,若要行的稳,便不能计较快慢。
这一路,鸦九和陆行舟轮换着驾车,因着燕七和司渡如今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甚至连通关文书都没有,也就陆行舟身份特殊无人敢拦,否则一路上京还不知惹出多少麻烦。
……
是日,车驾行至鹤城,街头早有了盛京晏京城的一半糜华。
鹤城素有“帝王平天下,仙人授长生。黄鹤西归去,归去栖鹤城。”的传言。
相传大燕开国君主薨逝后,有人瞧见他化作仙鹤向西去,落入贺城云水观中的一棵千年松木上,自此贺城便更名为鹤城,云水观也改为了鹤松观。
“自此,这鹤松观供奉的云水仙姑就成了方圆百里香火最鼎盛的仙人了。”
“我都不知道这个,燕小七,可以啊!”陆行舟明显被燕七这绘声绘色的描述勾起了兴趣。
这时,在外驾车的鸦九忽地冷嗤出声:“若世间真有仙人,怎不见黎民苦楚。说到底,不过是些满身污垢的伪善鬼。”
燕七很不服气,“你有点敬畏之心好吧,怎能不敬鬼神?”
“尊他们?敬他们?”
鸦九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纵然隔着帘子,也能清晰感觉到鸦九语气重的戾气和怨愤。
“若世上真有仙人,真该睁开眼看看这荒唐世道。”
燕七只觉鸦九莫名其妙,又不太想招惹这人,干脆闭了嘴,一句话也不再说。
司渡依旧神色恹恹,虽说马车平稳,走了半月之久,也的确很难让他静养身子,如今脸色依旧苍白,夜里出去,恨不能将人吓死。
陆行舟见司渡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好奇瞧着车外徐徐拉动的市井绘卷,不知何时,嘴角早已微微勾起,心情很是愉悦。
“小孩儿,我们去鹤松观玩玩儿,怎么样?”
司渡放下车帘子,转头看向陆行舟,见他眼中满是期待,声音丝毫听不出情绪,“我觉得……”
“什么?”
“不怎么样。”
陆行舟原本期待的脸霎时被失落取代,旋即随意的摆了摆手,
“行吧行吧,小孩儿不去,我们就继续走,还听说今日有个庙会来着。”
燕七:是您自个想逛吧!
司渡总难以琢磨陆行舟这样随心随性的人究竟在意什么,似乎所有在乎的都写在了脸上,又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放在心上。
处事圆滑,一步三算是司渡以为的生存之道,他乐忠于一步步试探对方的底线,从而获得想要的。
可这些遇上陆行舟,似乎都失效了。陆行舟一直在纵容他,做什么都坦荡随意。
司渡有些后悔自作聪明设下这个请君入瓮的局了。陆行舟分明看的透彻,却还是给他来了个自投罗网,彻底打乱了所有盘算。
陆行舟以为司渡这样安静又深沉的孩子是真的不喜欢热闹,心中多少失落,忽觉衣角被人扯动,低头去看,竟是司渡。
只听司渡有些别扭的开口,
“我累了,你带我去……玩。”
说完这话,司渡忙把脸转向别处,继续看车外的街市,实则帘子都没有拉开。
陆行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又在司渡幽怨羞恼的怒瞪下强压下嘴角,连连点头。
“好啊,本就迟了,再迟两天也无妨。先带你去吃些东西。”
……
陆行舟说到做到,顶着鸦九不情不愿的眼神,他还是大手一挥去了鹤城最大的酒楼千惠楼,定了二楼雅阁,点了一桌子清淡的菜。
“……”
饶是司渡身在病中,看着满桌子的素菜羹汤也是踌躇半天,难以下筷。
“陆大哥,这……你喂兔子的呢?”
燕七心直口快想说便说了,陆行舟听了也是尴尬地将目光从饭菜上移开,一本正经的解释,
“银两有限嘛,我们,凑合凑合?”
“……”
鸦九却丝毫不挑,面不改色的端起一碗米饭就开始大快朵颐,似乎碗中是什么美味佳肴。
司渡只是冲燕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便端起米饭吃了起来。
如今的他不仅毫无价值还是个拖累,本就是寄人篱下,尚且摸不透陆行舟的意思,虽说耍些小性子,也是该掂量掂量轻重。
“吃吧,待会儿去鹤松观瞧瞧,再给你们买些吃食便是了。”
陆行舟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抬起筷子,挑下一块鲈鱼肉,不紧不慢地在汤汁里沾了沾,塞进了司渡嘴里。
嘭——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桌上响起,只见鸦九放下了分米不剩的碗,搁下了筷子。
“鸦九,听说鹤城的梭织罗,冬暖夏凉,很不错,你去裁几匹,回京了孝敬夫人。”
“少主想要什么颜色?”
“就……青蒿点花的缎子吧。”
鸦九应下,旋即起身朝轩窗走去,在三人习以为常的注视下,攀上红木栏杆,纵身翻跃出去。
司渡收回目光,正欲再夹一块清蒸鲈鱼,却被一双筷子挡住,身前被推来一道从未动筷的菜,就听见那人依旧浸满笑意的散漫语调,
“怀瑾城有名的粉蒸肉,特意为你点的,怎么不吃啊?”
[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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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且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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