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苏长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猫。
猫在苏长卿怀里呆了一会,便扭着身子跳了下来,趴在桌边眯着眼。
祝冥带着女人,眼神示意苏长卿跟她一起。
两人一鬼到了楼上,女人见厅中只有一把椅子,也不敢坐,她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在她的认知之外,因此一举一动都格外的小心。
祝冥:“方便看一下您的后背吗?”
女人不知所措,祝冥轻声问她,像是同孩童一般说话:“你身上是不是起了疹子,现在很不舒服?”
女人从生到死,第一次有人这样问她,她犹豫了很久:“我……我一吃红薯就这样,死了之后就没吃了。”
她死后虽然不再吃红薯,但会过敏的红薯就如湿热的苔藓纠缠着她灵魂,成了她心中一道不可磨灭、钻心刺骨的痛。
祝冥本是想让苏长卿帮忙看一下女人的背是否和当时她化成的方思南吃过红薯后的模样一致,但女人似乎有些拧巴,她也不强求,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日在境中的方思南不过是女人想法的投射,祝冥化成的方思南之所以会感到痛苦,是女人心里笃定方思南会因为她的举动受到伤害。
年轻的女人在看到方思南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无意识地她要将她所受的一切都报复一般烙印在女儿的身上,就如同她的母亲、婆婆曾经如何对她一般。
从名字开始,她的名字叫方盼娣,她在产房外头,默许了她的女儿叫方思南。
她们生来便成了另一个人的祝福。
至于谁来祝福她们?
无人在意,在施舍者面前,允许她们随父姓,便已经是对她们最大的认可了。
所以年轻时的方盼娣觉得她的女儿比她更可怜,毕竟她连这份微不足道的认可都没有。
“你先在这坐会,我一会上来找你。”祝冥同女人说完,见女人坐了下来,便跟苏长卿道:“我们先下去吧。”
苏长卿揣着糊涂跟祝冥刚上楼又下楼:“祝老板,我跟着你的作用是什么?”
“我本来是想让你看一下女人的背后,确定她是因为红薯过敏的话,我就给她调一杯药酒。”
苏长卿迷茫:“她都是个鬼了,鬼到底是怎么过敏的?药酒又怎么能治鬼?”
祝冥此时正在翻找些瓶瓶罐罐:“她死了,身子自然不会病,可她的心已经病了很久。”
罐子们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苏长卿在叮铃哐啷的声音里晕头转向:“祝老板,能直接说人话吗?”
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有些细微的感情难以察觉,祝冥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她:“你说她为什么会记得红薯的味道?”
苏长卿顺着她的话:“大概是这种味道让她很痛苦吧。”
祝冥追问:“为什么痛苦还要继续吃呢?”
苏长卿沉默了,她哪知道女人为什么对红薯情有独钟,但支支吾吾了会,她还是默默把那句“没准她有受虐倾向”给咽了下去。
苏长卿不明白女人的想法,但她觉得女人的苦难不应被合理化。
“因为她从小到大吃了太多的红薯,这种痛已经让成为了她的习惯,而人会遵循习惯去生活。”祝冥停顿了一会,将一堆各式各样的干花干草碾成粉末,倒在调酒器中摇晃。
她将调好的酒装在了一个相当普通的粗矮的玻璃杯中:“一个在不幸福的地方待久了的人,突然到了幸福的地方,反而会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不幸,幸福才是她人生的未知领域。
苏长卿终于是从这弯弯绕绕的情绪中理出思路,她以前上班只管按流程办事,作案动机只是报告上寥寥几句客观的陈述,后面在道观也只是个修为高强负责善后顺便在里面混吃混喝的工具人。
第一次从人心里扭曲的情感里走了一遍,能说会道便成了一声无力的叹息,但又碍于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多愁善感,便一手伸了个懒腰:“所以这酒的作用是遗忘吗?”
祝冥见她这幅模样好笑:“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先去联系方思南,我去楼上,一会带她换件衣服。”
苏长卿皱眉,她不确定方思南愿不愿意见女人:“你确定方思南会来见她这个妈最后一面吗?”
祝冥瞥了她一眼:“我是让你喊方思南来领猫,你不是跟人家猫说好了帮它找主人吗?”
“那她们要再见一面吗?”
“你问方思南,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自然不强求。”
苏长卿从事务司那边工作人员那边听说了方思南就是这栋房子在出售给她之前的户主,特别要了对方的手机号,这会已经在翻通讯录了:“那我怎么跟方思南说这事?”
祝冥已经端着酒上楼去了:“我看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这酒馆你自己也进出自如。”
苏长卿听出来,这是默许她可以自由使用无界的门了。
于是她拨通了电话。
下午她打过两个都没被接听,这会已经很晚了,对面可能在睡觉,被接通的可能性其实不高。
其实本来第二天白天再打更好,她也不想没事打扰别人,但事务司那边急着给猫走领养手续,苏长卿是这猫的临时监护人,所以还是尽快联系上方思南比较好。
但这次,电话被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的声音居然格外的轻柔。
有些事一句两句说不清,为了防止被当成神经病突然挂电环,苏长卿选择了先套近乎:“这个,我是买下你房子的那个人。”
“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早上我打电话确认的时候,您这边说凶宅是迷信,还说这房子其实是块风水宝地。”
早上是事务司代为沟通的,在明确了苏长卿买房意愿十二分强烈后,剩下的便是工作人员的自由发挥。
苏长卿听到对面声音里带着些笑意,似乎是心情不错。
既然对面听起来不像是难说话的人,她便直接了些:“房子确实好,价格还划算,就是这房子里有只小黑猫赖着不走。”
对面沉默了,却也没挂电话。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吗?”
苏长卿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急促了些:“也许您应当相信,毕竟有只小黑猫不同寻常,它会在你受伤的时候给你舔舐伤口,会让你变成猫,现在还找我帮忙找一位失散多年的主人。”
“您现在在哪?猫现在在哪?”
苏长卿没回答,只是问对方:“你现在在家吗?”
“我出差去了,不过事情已经办完了,现在在酒店。”
“给我发个地址。”
对面给她发了个定位。
“现在请您打开酒店房间的门。”
“嗯?”是一声轻微的疑惑。
“开门,有一只小猫在等你。”
方思南照做,她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耳边响起铃铛的声音,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酒店的走廊,而是一家明亮的……酒馆?
吧台前一个年轻的女孩笑盈盈地坐在位子上冲她招手:“快关门。”
方思南关上门,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的鞋子。
一低头,她声音有些颤抖:“猫猫?”
“猫猫,是你吗?”
她蹲了下来,猫猫蹭了一下她的手背,痒痒的,暖暖的。
“喵。”
这一刻,猫等了很久。
别来无恙,猫的主人,你又长高了,麻花辫也不见了。
这一次,你可以带着猫回家吗?
方思南轻轻抱起了这只喵喵叫小黑猫,走到苏长卿位置的对面:“我可以坐吗?”
“请便。”
方思南坐了下来,只见一直在轻轻按着猫的前额。
猫舒服得闭上了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长卿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女人,她的眉眼柔和沉静,比猫记忆中的女孩多了几分从容与成熟:“它想有个家。”
方思南眼神微动:“我知道,只是您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自己都无家可归,更别说养一只猫了。”
“巧了,我都知道,我还知道这条猫的第三条命死于一个瘸子的毒手,而你在它第四条命的时候救了她。”
“猫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猫,你有时候会给猫买火腿肠,有时候会给猫带学校食堂的蒸饺,偶尔还会把猫藏在你的床底下,猫很聪明,知道如何躲开无关的人的视线。”
“猫的第四条命死于午睡,因为你的家煤气泄露了,于是猫拦着了回家的你,那个晚上,你的弟弟死于煤气爆炸,你则被你的爸爸打了一顿。”
苏长卿说完笑了一下:“后来你经常挨打,因为你爸觉得是你害死了你弟,而你妈则冷眼旁观。”
“不过好在后来,你考上了寄宿制高中,你平常都住在学校,只有放假无处可去才会回家。”
“你在临近高考的时候不得不回家拿身份证,你妈又怀孕了,虽然她已经停过一次胎了,我没说错的话,你妈每胎停一次,你就要被毒打一次,第一次是你快初三的时候,猫舍命让你在医院捡了一条命,当然,你不知道,以为是自己命大。”
方思南愣住了,她不知道,她只记得那个晚上自己在医院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医生带着些玩笑的语气说她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濒死,活着算鬼门关不收。
猫觉得头顶湿漉漉的,便冲对面哈气,净说这些不让人高兴的。
苏长卿无视了猫:“不过,第二次你就知道了,那一次,你变成了猫,猫变成了你,你从窗台跳了下来,四肢稳稳着地,你报了警,回来的时候猫已经不见了,警察说你的父亲死于过度惊吓。”
“你应该猜到了吧,猫干了什么,猫又付出了什么。”
“猫的第七条命死于等待,因为某些原因,它找不到你。”
“猫的第八条命死于交易,它舍命让我来找你——它心中唯一的主人。”
“现在,猫找到你了,在它的第九条命。”
方思南泣不成声,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她离开z市之后,去了一个北方的城市,那里有新的生活,但没有猫猫。
她时常回来,但再也没找到过猫猫,她以为猫猫也有了新的生活。
方思南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耳边响起苏长卿平静的声音:“你要带它回家吗?你不带走的话,我可就不得不养猫了。”
她当然要带猫猫回家,只是这个家,猫猫等得太久了。
好吧,看来猫归原主,苏长卿不在意地耸耸肩:“祝贺你啊,找到了你的猫猫。”
“不过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你想不想再见上一面?”
今天确实是要双更的,但今天早上身体不舒服,休息了很久,晚上觉得好点就先更一章,明天再更一章 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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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凶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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