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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畔屈子

雨歇,天未霁。

铅灰的云层低低压着汨罗江面,像一块吸饱了泪水的破旧棉絮,沉甸甸地,扼住人的喘息。小红蜷缩在湿冷硌人的卵石滩上,每一次微弱的挪动,都牵扯着骨缝里尖锐的刺痛。左肩胛的胎记再度滚烫,并非先前灼烧般的剧痛,而是闷钝的、带着微麻的热意,像心口揣了块刚从火堆里扒出的烤红薯,提醒她还活着。

她其实已感知不到清晰的痛楚。身体的疼痛早已麻木,心口却像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喉咙干涸苦涩,如同咽下粗砺的沙砾。爹娘倒在血泊中的景象,楚兵刀锋的寒光,寨老燃须的惨叫……这些画面在眼前反复撕裂、循环,比这浑浊的江水更冰冷地浸泡着她的神魂。她想嘶喊,想质问苍天,喉头却被无形的淤泥死死封堵,只余下破碎的、嗬嗬的抽气声。怀中的巴魂玉紧硌着肋骨,坚硬冰冷,却固执地透出一丝微弱暖意——这是她与这冰冷世间,唯一的、尚存温热的联系,是她血脉里最后一点火种。

“哗啦——”

上游冲下几段残枝断木,打着旋撞上礁石,粉身碎骨。小红的眼睫颤动,涣散的目光艰难聚焦。滩涂上生着几丛野草,叶缘洇着不祥的暗红,被雨水冲刷得晶亮,逸散出清苦的草腥。爹的话在脑中浮起:泽兰,止血。

她想爬过去扯几片,刚撑起半身,膝盖便是一软,整个人重重砸进泥泞。浊水溅了满脸,腥臭冰冷,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咳得眼泪混着泥污,在脸颊犁出两道狼狈的湿痕。力气彻底耗尽,她瘫在泥水里,像一条搁浅垂死的鱼。

“阿爹……阿娘……”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呼喊,声音却细弱如蚊蚋,瞬间被呜咽的江风揉碎、吞没。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自下游传来。

不疾不徐,却异常沉稳,一步,一步,踏碎了滩涂死水般的沉寂,也踏在小红紧绷欲断的心弦上。她的心骤然揪紧,似被一只无形冰手攫住!楚兵?是搜山的楚兵追来了?!她想躲藏,身体却沉重如灌铅,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绝望地睁着眼,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在迷蒙水汽中渐行渐近,轮廓逐渐清晰。

来者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深衣,一手提着藤编药篓,背上负着大捆新采的、还带着水珠的泽兰。面容清癯,颧骨高耸,薄唇紧抿,眉间深锁的“川”字纹壑,仿佛凝聚了化不开的忧悒与风霜。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似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沉静深邃,隔着湿冷的空气望来,竟让赤璃无端地心慌意乱,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褴褛的衣衫,看到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他看见了她。

老者的脚步蓦然顿住。小红能看清他沾满泥点的草履,以及草履旁一株被无意踏折的泽兰,断茎渗出清亮的汁液。楚兵靴底黏稠的血污、寨老燃须的焦臭惨叫骤然闪现!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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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并未径直上前,更无丝毫凶戾之气。

他缓缓蹲身,动作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先将背上沉重的泽兰小心置于一块干燥的岩石,又将药篓轻轻放下。这才转过身,步履依旧沉稳,一步步朝她走来。深衣虽旧,袖口磨损,却浆洗得异常洁净,周身萦绕着与泽兰如出一辙的清苦药香,奇异地中和了滩涂的血腥与泥腥。

小红死死盯住他的手。那是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嶙峋,指腹覆着经年握笔磨出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他没有拔刀,也未取绳索,只是空着双手,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齐平,没有居高临下的压迫。

“孩子。”他开口,嗓音低沉,带着楚地特有的温软腔调,如山涧清泉淌过青石,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伤在何处?”

小红的牙齿依旧咯咯打颤,发不出声。她想将怀中的巴魂玉藏得更深,手臂却僵直如木。老者的目光落在她沾满血污泥泞、紧捂胸口的小手上,眉心蹙得更紧,那深深的川字纹里,盛满了沉甸甸的悲悯。

他伸出手。

小红骇然闭紧双眼!等待想象中的粗暴拉扯或冰冷的铁链。

预想中的粗暴并未降临。反而是一抹清凉,带着淡雅沁人的药香,轻轻拂过她污浊冰冷的额角和脸颊。她怯怯掀开一丝眼缝——老者正用一方洁净柔软的布巾,蘸着竹筒里清冽的泉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泥垢和血痂。他避开了她额角狰狞翻卷的伤口,动作细致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那清冽的药香与水意,奇异地驱散了鼻腔里盘踞不散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莫怕。”见她睁眼,老者声音愈发温和低沉,如暖风拂过寒枝,试图融化她周身的坚冰,“老夫姓屈,家在江畔。并非歹人。”

他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打开药篓。里面整齐码放着各色药草、小巧的陶瓶与洁净的麻布。老者取出一只青釉小陶罐,指尖挑了些碧绿清透、散发着薄荷凉气的药膏,动作极轻地涂抹在她膝盖血肉模糊的伤处。药膏沁凉,瞬间抚平了尖锐的刺痛感,带来一丝麻木的舒适。

小红的泪水再次决堤。这一次,非因痛楚,亦非恐惧。只因为爹说过,山外有条汨罗江,江边住着位姓屈的大夫,是个……好人。

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砸在老者布满薄茧的手背上。

她知道,自己这条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命,算是从阎王手里暂时抢回来了。

恰在此时,江上飘来悠远苍凉的歌声,穿透蒙蒙水汽: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一叶扁舟自下游荡来,撑船的老渔翁蓑衣斗笠,望见老者,扯开嗓子喊道:“三闾大夫!又采兰草哇?这世道浑浊不堪,采了也是白采哟!”声音里满是世故的无奈。

屈子并未回头,目光沉凝地望着脚下浑浊奔涌、裹挟泥沙的江水,眼神悠远空茫,仿佛要穿透这满江的污浊与时代的浮沉。良久,他才低低开口,似答渔翁,更似自问,声音里浸透了无边的孤寂与沉痛:

“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小红懵懂不解其意,只觉得那声音里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充满了与她此刻心境截然不同的、更深邃的绝望。怀中的巴魂玉却骤然一烫!惊得她浑身一颤。

屈子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异样。他的目光掠过她褴褛衣衫上早已发黑凝固的血污,落在她因玉烫而猛然瑟缩、紧捂胸口的小手上。他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轻轻覆上她冰凉颤抖的手背。他的掌心带着岁月磨砺的粗糙,却有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冷么?”他问,声音低沉。

小红点头,复又用力摇头。泪水却愈发汹涌,无声地滑落,砸落在屈子布满薄茧的手背上,也砸在他深衣粗糙的布料上。

屈子沉默片刻,那沉默里仿佛有千钧重担。忽地,他解下自己的外袍。粗麻质地,尚带着他身体的余温与淡淡的药草清香。他小心地将宽大的衣袍裹住小红单薄冰冷、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躯,严严实实,宛如一个隔绝了外界所有风雨与血腥的、温暖的茧。

“随我归家吧。”他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抱起。少女轻飘飘的,仿佛一片随时会被江风吹散的枯叶。小红身体瞬间僵硬,本能地想要蜷缩防御,却并未挣扎,只是将泪痕斑驳、冰冷的小脸,深深埋入他散发着清苦药香与墨香的衣襟,汲取着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暖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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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子的小茅屋低矮而洁净,像江畔一颗不起眼的卵石。

土墙上悬着几束风干的草药,散发出安神的幽香。墙角堆叠着半人高的陈旧竹简,沉淀着智慧与岁月的重量。屋中央的泥砌火塘里,炭火正旺,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驱散着江畔渗入骨髓的阴寒湿冷。空气中交织着药草香、陈年墨香与温暖的烟火气,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氛围。

他将小红安置在铺着厚厚干草、还算柔软的木榻上,又寻来一床浆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晒过后蓬松气息的旧棉被,仔细为她盖上,掖好被角。被褥间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小红忍不住向里蜷缩,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贪婪地汲取着这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暖意和安全感。

“稍待,给你煮些米浆。”屈子温言说罢,声音在静谧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转身步入里间,传来陶罐轻碰、柴火噼啪的细碎声响。

小红蜷在温暖的被衾中,听着外间那些代表着人间烟火的声音,眼皮越来越沉,重逾千斤。左肩胛的胎记持续散发着闷热,怀中的巴魂玉则温煦熨帖,如同两只相依相偎的幼兽,在她心口和肩胛下传递着无声的慰藉与奇异的共鸣。连日积压的、足以压垮成人的疲惫、恐惧与悲伤如潮水般将她吞没,终是沉入了无梦的、死寂般的深眠。

这一觉,没有血光,没有嘶喊,没有冰冷的雨和刺鼻的烟。只有火塘跳动的暖光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红晕,以及空气中萦绕不散的、令人安心的药香。它们温柔得如同记忆中娘亲模糊的摇篮曲,将她暂时包裹在一个安全的茧里。

不知沉睡了多久,小红被一阵极轻的、竹简翻动的窸窣声唤醒。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静的韵律。睁眼,窗外已是浓稠的墨色,火塘里炭火化作暗红的余烬,像沉睡野兽的眼睛。屈子盘坐于火塘边的蒲团上,手持一卷厚重的竹简,借着微弱的残光,低声吟哦: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声音低沉缓慢,带着浓重的鼻音,似哽咽,又似一声穿透千年时光隧道的沉重叹息,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化不开的愁苦。

小红在黑暗中凝望着他清瘦孤寂、被微光勾勒出的剪影,心头蓦然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共鸣。她想起爹的话,山外的世界,好人多艰,多有不得已。这位救她于水火的屈爷爷,心中该是压着多少化不开的愁绪、多少无法言说的“不得已”?他的叹息,竟与她心底的悲鸣隐隐呼应。

她悄悄探手入怀,摩挲着温润的巴魂玉。玉石已褪去灼热,触手生温,愈发显得温润内敛,仿佛也在这安定的环境中沉静下来。血脉……爹的话言犹在耳。感受着周身包裹的、属于屈子的清苦药香、墨香与暖意,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不能再沉默下去。这寂静中的叹息,比她经历的血腥更让她心慌。

“屈……屈爷爷。”她试探着开口,嗓音仍带着久睡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屈子闻声回头,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温和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些许眉间的阴郁:“醒了?腹中可饥?米浆尚温在火旁。”他放下竹简。

小红摇摇头,鼓起残存的勇气,目光投向那卷在微光中泛着幽光的竹简:“您读的……是什么?”她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发出那样沉重的叹息。

屈子将竹简略略举起,其上墨迹在微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是老夫写下的些许……心事。关乎楚国,关乎黎庶,亦关乎……一些难以释怀的执念。”他放下竹简,并未详述,起身端来火塘边温着的陶罐:“且先用些米浆。”

温热的陶碗递到手中,木勺轻触唇瓣,小红才惊觉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带着米香的浆液,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冰冷的肠胃。泪水却毫无征兆地再次滚落,滴入碗中,混入米浆。

“可是烫着了?”屈子忙放下陶罐,关切地问。

小红用力摇头,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肩膀微微耸动。过了许久,久到屈子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才用细若游丝、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句:“屈爷爷……我……我没有家了。”

这句话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屈子静默片刻,这沉默里有沉重的理解。布满皱纹的大手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与力量,轻轻落在她微乱的发顶,一下,一下,极轻地抚摸着:“自此,”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此间便是汝家。”

小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从被中坐起,抱着双膝,怔怔望着火塘里明明灭灭、终将彻底熄灭的暗红炭火。那跳跃的光影映在她琉璃般的眸子里,闪烁不定。半晌,才低低道,像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寨里人……都唤我‘红’。”

屈子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看着女孩毛茸茸的发顶,眼前倏然闪过江滩上那几丛被血与泥浸染、却依旧顽强挺立、在风雨中摇曳的暗红泽兰。他沉默地坐回蒲团,跳动的火苗在他清癯的面容上投下深深浅浅、变幻不定的光影,将他眉间的川字纹刻得更深。

“红……”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字眼,仿佛在舌尖品味某种复杂而沉重的意蕴,带着血色的灼热与生存的顽强。良久,他抬起眼,目光温润而郑重地看向赤璃,那眼神像是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那……老夫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小红猛地抬头,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骤然亮得惊人,仿佛有星火在其中复燃!她望着屈子温和却隐含悲悯的眼,望着他鬓角刺目的霜雪,望着火塘里最后挣扎跳跃、不甘熄灭的火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终是极其郑重地,轻轻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这是告别,也是新生。

“江畔初逢,血染衣襟,眸似琉璃……”屈子的思绪仿佛溯流而上,回到那个阴郁绝望的江滩,眼前重现那惊惶绝望、满身泥污血痕、却又在尘埃血污中透出一点不屈亮光的小小身影,“便唤作‘赤璃’吧。赤,乃赤子之心,至诚至纯,如血如焰;璃,为琉璃,明净通透,易碎却坚韧。纵历劫波,唯愿汝能护住心中那一点不灭的澄澈光明,如这琉璃火种,照破黑暗。”

红。

赤璃。

小红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感受着它们截然不同的分量。琉璃是何物她不知晓,只觉“赤璃”这两个字眼,如同火塘里最后一点倔强的余烬,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沉甸甸的期许,深深烙进她冰冷刺骨的魂魄深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第一次主动伸出冰凉的小手,怯生生地,却无比坚定地,攥住了屈子宽大粗糙的衣袖一角,仿佛抓住了通往新生的缆绳。

火塘彻底暗了下去,只余灰烬中微弱的温热。窗外,汨罗江亘古不息的涛声隐隐传来,如同大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与诉说。

小红(赤璃)知道,盘瓠寨那个名为“红”的巴族女孩,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被血与火吞噬的夜晚,化作了祭坛上的灰烬。

她是赤璃。

是屈子于汨罗江畔,拾回的一枚染血琉璃。

而掌心的巴魂玉,正透过薄薄的衣衫,与肩胛下苏醒的螭形印记,一同传递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血脉相连的脉动。新的命运之轮,在这江畔小屋的余烬微光中,悄然转动。

阿巴阿巴阿巴巴[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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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畔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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