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江城,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放眼望去,街景被蒸得发软,微微摇晃。
姜冽耷拉着眼皮,蔫头耷脑地往家走。
周身被热气裹挟,粘稠的空气挤压着肺部,粉色长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修长的脖子上,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一道清冷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顿时漾开圈圈涟漪,无端多了些烦躁。
半个月来,再没遇见过那个女人。
她拖着懒洋洋的步子,纤细的身量摇摇欲坠。直到进了小区,来到楼下大堂,感受到阴凉的气息,身上才好受了些。
姜冽慢吞吞走进电梯间,电梯恰好停在一楼,上了电梯,拿出电梯卡往感应区一贴。
“滴”的一声,电梯上行。
姜冽微微仰头,漆黑的瞳孔映出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带着些雀跃的意味。
几秒后,电梯停在九层。
一梯一户的格局,出了轿厢就来到家门口。
从室外玄关的鞋柜拿出拖鞋,弯腰换上,走到门前,电子锁扫过她的面容,“咔哒”一声,锁舌弹开。
推开门的瞬间,空调凉气扑面而来,顺着毛孔钻入四肢百骸。姜冽精神一振,仿佛如获新生。
“小宝回来了?”
姜冽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好说是被冷气激的,还是这话吓的。
按照她的经验,她妈妈这种语气,准没什么好事。
放慢脚步,懒懒地应声:“嗯。”
“来来来。”姜妈妈拍了拍沙发,示意姜冽坐过去。
姜冽没动,防备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姜爸爸。两人面色不太好看,不知道在憋什么大招。
她最近没犯什么事吧?
心里直打鼓,姜冽咽了咽口水,碎步挪到单人沙发前,虚坐一角,脚尖向外,随时准备开溜。
“出什么事了?”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你三叔打电话要借钱,你说咱要不要借给他?”
“?”
就这?
看他们这架势,还以为家里要破产了。
姜冽伸手撩开黏在脖子上的长发,凉气瞬间侵袭后颈皮肤。她坐姿放松了些,松一口气。
不是冲她来的就好。
“借……”姜妈妈看她一眼,姜冽又转头看姜爸爸的脸色,“还是不借……”
“这不是在问你吗?”
“你们觉得呢?”姜冽把话抛回去。
“是这样的,我和你爸是不情愿借的。”
闻言,姜冽睁大双眼,慢慢地转了半圈,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少数服从多数,结果已经定了,还问她干什么?而且,家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
“但是,如果你说借,咱就勉为其难借给他。”姜妈妈大喘气,补上后半句。
听到这里,姜冽就明白了。她爸妈心里肯定是愿意借钱给三叔的,只是过去两家有过矛盾,态度上不情愿。
搞了半天,是想从她这找个台阶下。
姜冽挑了挑眉,跃跃欲试道:“咱家终于要把财政大权交到我手里,让我行使一票否决权了吗?”
姜妈妈顺手捞过沙发上的抱枕,精准地砸向姜冽,笑骂:“去,你要造反啊!”
姜冽笑嘻嘻接住,一把按在沙发上,“你们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孩插什么嘴。”
说完,姜冽起身,施施然地朝卧室走去。
小时候她爸妈总拿这句话噎她,现在终于能还回去了。
扬眉吐气。
但话又说回来,她很能理解他们不情愿的态度。
十多年前,她爸妈也只是公司的小职员。
后来,互联网渐渐普及。
他们凭借敏锐的嗅觉,毅然决然辞职创业,一头扎进互联网的浪潮之中,成功吃到时代的红利。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一有了钱,各路妖魔鬼怪闻着味儿就找来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所谓的亲戚,想方设法借钱,还让她爸妈帮着安排工作。
念着亲情,能帮上忙的,她爸妈也都尽力帮了。即便如此,有些人也只会觉得你给的不够多。
他们拿着她爸妈给的高薪,背地里却一口一个“暴发户”、“有钱就瞧不起他们这些穷亲戚”。
她爸妈白手起家,公司从最初的几个人发展到如今的几千人,自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听到风声后,当机立断地将这些“没什么能力又吃里扒外”的东西扫地出门,从此走上“黑化之路”。
以前爷爷奶奶还在世时,逢年过节还能见上一面。虽然每次见面都要掐上几句。
爷爷奶奶去世后,两家人彻底断了联系。
几年不联系的人,开口就要借钱,还是通过电话,半点诚意都没有,不生气才怪。
“静静倒是个好孩子,又乖又懂事,小时候最喜欢和小宝一起玩。”
“大人的恩怨总不好牵连孩子,手术不能耽误了。”
姜冽:“……”
她就知道她妈妈黑化得还不够彻底。
姜冽关上房门,挡住客厅交谈的声音。
她拿起空调遥控器,一顿狂点,将温度调至十六度,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冷气从出风口徐徐吹出,渐渐弥漫整个房间。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桌上的素描本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两下。
沉吟片刻,姜冽伸手拿了过来,翻到最新几页,全是同一个女人的身影,忍不住用指尖轻抚。
女人清丽的容貌再次闯入脑海中,“啪”的一声,姜冽把本子扔回到桌上。
不知过去多久,身上的热汗尽数褪去,姜冽倏地打了个冷颤。
姜冽换上家居服,将换下的衣服丢进脏衣篓里。
走到房门前,握住门把手,动作极轻地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去,竖起耳朵听了几秒。
客厅已经没了人声。
姜冽拉开房门,趿拉着拖鞋,大咧咧地穿过客厅,从厨房冰箱拿了罐可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四周看了看,只见姜妈妈独自站在阳台给花浇水。
“爸呢?”姜冽随口一问。
“出去了。”
“小宝啊,”姜妈妈放下喷水壶,眯起眼睛看她,“最近是不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了?”
抵住可乐拉环的手指一顿,姜冽垂下睫毛,不想回答她妈妈的问题。
她咬咬牙,微微皱眉,回怼道:“王女士,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再叫我小宝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
小时候叫叫就算了,现在她都21岁了,听到这个称呼很羞耻。即便王女士每天都这样叫她,她还是没能脱敏。
“再大你也是我闺女。”
姜妈妈瞪她一眼,又将话题绕了回去:“你平时不是最讨厌夏天吗?这大热天的,三天两头往外跑,是不是跑出去约会了?”
每年暑假,姜冽都窝在家里,如非必要,绝不会出门。姜妈妈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将她的反常看在眼里。
姜冽攥紧手中的可乐,一言不发。
金属罐身冰冰凉凉,贴在掌心很舒服,却无法消解她心头的燥意。
见她这样,姜妈妈笑了笑,在姜冽身旁的沙发坐下,“妈妈又不是老古董,很开明的,跟妈妈说说?”
“说不定你妈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姜冽撇了撇嘴。
是很开明,甚至开明得有些过了。
她妈发现她喜欢女孩子时,她还在读高中,那时同性婚姻法案还未通过,但她妈妈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接受了,只嘱咐她不要早恋。
“没有。”姜冽否认,“你别瞎操心了。”
右手食指再次扣住拉环,“咔哒”一声,拉开一道缝隙。
“滋——”
姜冽仰头喝一口可乐,无数细小的气泡在口中噼里啪啦地炸开,冰凉的液体刺激得舌头微微发麻,痛并快乐着。
一如她和她的相遇。
半个月前,八月九号。
“姜冽,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生日聚会过半,寿星抱着一束玫瑰花,走到姜冽身边,笑得不太自然。
“哦——”
大圆桌一圈坐了十几个人,都在笑嘻嘻地起哄,甚至还有人拿着手机拍视频。
只有曾瑜担忧地看向姜冽,果然看见她拧起的眉毛,一闪而过。
半分钟前,姜冽还以为这花是谁送给聚会主人的,已经摆足了吃瓜的姿态,谁承想她倒成为了戏中人。
坦白地讲,她不想在别人的场子落人面子,尤其对方还是今天的主人公。
可眼下……
十几双眼睛注视着她,姜冽尴尬起身,抿了抿唇角,嗓音温和:“抱歉。”
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静得出奇。
众人面对这种场面有些无措,手舞足蹈地拿起手机,假装忙碌地刷着屏幕,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她们身上瞟。
与众人不同,姜冽却以为,此刻安静的氛围,才与包厢的装修风格有几分相称。
沉默片刻,抱着花的女生笑容凝在脸上,像是戴了一层做工劣质的面具,嗓音轻颤:“姜冽,今天是我生日……”
曾瑜睁大眼睛,目光转向女生。
哦豁,完蛋。
姜冽长相明媚,性格也好,家境也不错,所以追求者众多。面对表白时,她大多都是礼貌而温和地拒绝。
之所以说大多数,是因为姜冽最讨厌别人大张旗鼓地向她示爱,将她架在火上烤。
——就像现在这样。
正如曾瑜所想,没等人把话说完,姜冽便不耐烦地打断:“你生日对着蛋糕许愿,对着我许什么愿。”
被惹恼的姜冽也不会委屈自己,说话毫不客气。
明知道有被拒绝的可能,还要选在这种场合,不知道想给谁难堪。
姜冽不是察觉不到众人尴尬的神情,相反,作为美术生,她尤其擅长观察人的一举一动,对细节的捕捉极为敏锐。
见女生眼中亮光明明灭灭,姜冽叹了口气,拿起挂在椅背的包,垂着眼轻声说:“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话落,便绕过众人往外走。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借口离开,但没人出口阻拦。
姜冽匆匆离开包厢,衣服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掉的奶油,脚下拐了个弯,准备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包厢的隔音效果不错,走廊很安静,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偶尔有几名服务生推着推车经过,对讲机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姜冽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尽头,右拐,来到卫生间门口。
正要进去,却被突然从里面出来的女人撞个满怀。
眼看两人就要摔倒,姜冽下意识抓住身前的人。踉跄几步,她一手揽着人,一手撑着墙壁借力,勉强稳住身形。
胳膊肘怼在墙上,有些发麻,姜冽吃痛“嘶”一声。背靠着墙壁缓了缓,将人扶稳后开口道歉。
“不好意思。”
等了几秒,不见女人有所动作,只是将头抵在她肩上,好像睡着了一样,呼吸间散发出刺鼻的酒气。
姜冽本就心烦意乱,没耐心和醉鬼周旋,语气顿时沉了下来:“喂,你别碰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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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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