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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海水轻抚着岸边的礁石,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细密的水汽扑面而来,傅允辞踩着潮湿的砂石路缓步前行,身后拖出一道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涌上来的浪花抹去。

"这到底是哪儿啊?"清亮的少年音在耳畔炸响,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我掐了自己三次了,居然真的会疼!"

一只海鸥掠过两人头顶,少年立刻仰起头,宽松的卫衣领口滑向一侧,露出半截锁骨。"哇!活的!"他伸手去指,袖口滑落时腕骨凸起一个伶仃的弧度,"云压得这么低,该不会要下雨吧?"

傅允辞忽然驻足,潮声骤然清晰起来。

"请你安静些。"他侧过脸,海风撩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眉骨下一双淬了冰似的眼睛。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聒噪,慌忙捂住嘴。

冷色的光穿透云层落在他脸上,将那两个小酒窝照得格外明显,"对不起对不起,"他松开手,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扬起来,"我就是太兴奋了,有点难以相信。"

"船员宣读规则时,"傅允辞声音比海水更凉,"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是综艺节目的剧本嘛..."少年挠了挠后脑勺,发梢翘起一撮呆毛,"谁知道会真的被传送到这种地方。对了,我叫贺槐安,A大物理系新生!"

当他说出校名时,傅允辞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傅允辞。"

"傅...等等!"贺槐安突然蹿到他面前,运动鞋踩进浅滩溅起水花,他打量傅允辞,瞳孔因为兴奋微微扩大,"是那个休学创业又杀回学术圈的传奇学长?我们开学典礼还播过你的..."

"A大每年录取四千人。"傅允辞打断他,目光扫过少年被海水打湿的裤脚,"我没兴趣当标本被人参观。"

傅允辞冷淡地扫了贺槐安一眼,少年正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仿佛不是被卷入未知的危险,而是来春游的。他收回视线,心想:这种毫无戒备的家伙,在这种地方活不过三天。

他没再理会贺槐安,径直向前走去,贺槐安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仍旧笑嘻嘻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弯腰捡起一枚贝壳,或是对着远处盘旋的海鸥挥手。

天色渐沉,海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翻涌而来。

几滴雨点砸在贺槐安的后颈上,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揉着发红的鼻尖嘟囔:“还真下雨了啊……”

前方的傅允辞脚步未停,单手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把黑伞,“啪”地撑开,伞面宽大,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握着伞柄,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周身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贺槐安眼睛一亮,三两步凑过去,毫不客气地挤进伞下。

傅允辞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却见少年发梢还挂着水珠,睫毛也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黑亮,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冷冷瞥了贺槐安一眼,任由他蹭伞。

雨幕中,一对男女匆匆跑过他们身旁,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被同伴拽着快步离开,脚步声很快被雨声吞没。

十几分钟后,雨势渐歇,一座小镇的轮廓在雾气中显现。

镇门高耸,两侧石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镇内街道整齐划一,崭新的石板路泛着水光,一直延伸到中央广场。

傅允辞收伞,水珠顺着伞骨滴落,贺槐安甩了甩头发,像只淋了雨的小狗,随后兴致勃勃地指向广场:“那里好像有人!”

傅允辞没应声,目光扫过镇子——太新了,新得像是刚刚建成,连一丝生活的痕迹都没有。

他们往广场走去。

广场上零星坐着三个人,方才擦肩而过的那对男女蜷缩在石阶上,女人靠在男人身边啃咬着指甲,另一个男人则双眼发直地盯着地面,嘴里不停念叨:"假的...都是假的..."

傅允辞的目光扫过整个广场,八条石板路呈放射状延伸出去,最终都汇聚到这座钟楼脚下。

他抬头望向钟楼顶端——巨大的钟盘凝固在十二点整,而他的腕表显示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七分。

"哥..."贺槐安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傅允辞的耳廓,"我们真的在梦里吗?"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傅允辞的衣角。

傅允辞侧身避开,"死了就当醒不过来的噩梦。"他故意把话说得残忍,却在贺槐安瞳孔骤缩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和钟楼之间。

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壮汉刚踏进广场就暴躁地踹翻长椅:"这他妈到底是哪?!"回声在空荡的广场上层层荡开,惊起钟楼顶端的几只乌鸦。

又等了半个小时,傅允辞看了眼腕表,看来第一波的入梦中有乘客没有选择入梦,所以人数不够标准的8人。

他径直走向钟楼,靴底碾过积水中的乌鸦羽毛。

"等等我!"贺槐安小跑着跟上,就在傅允辞抬手叩响斑驳木门的刹那,少年突然压低声音:"你怎么确定里面——"

"吱呀——"

门缝里渗出的腥臭味让贺槐安猛地后退半步,胃液顿时涌上喉头,那味道像是腐烂的鱼鳃混着发霉的血痂,黏腻地糊在鼻腔里。

傅允辞的指尖在身侧微动,他闻到另一种味道——焦臭味,像是皮肉烧灼后的余韵,正从门内人的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欢迎各位贵客。"中年人咧开嘴,黄褐色的牙齿间挂着可疑的肉屑,他递出的羊皮请柬上,暗红色火漆印正诡异地蠕动着。

傅允辞接过羊皮请柬的瞬间,指腹传来细微的灼烧感,他垂眼看去,暗红色的火漆印下渗出几丝黑色黏液,正缓缓腐蚀着羊皮纸边缘。

"只有七个人吗…"守时人突然提高声调,蜡黄的脸上挤出夸张的笑容,"七日后,请务必光临镇长的午夜晚会!"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守时人说完就要转身,傅允辞的伞尖"咔"地卡进门缝,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住处。"傅允辞的声音比海风更冷。

守时人僵在原地,他缓缓转头时,脖颈发出枯木断裂般的声响,方才生动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眼珠浑浊得像蒙了层鱼鳞:"镇民...都很热情..."每个字都带着地窖般的潮气,"随便...住..."

伞尖收回的刹那,木门"砰"地合拢,震落一层细密的黑色粉末。

贺槐安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分明看到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却在触及地面时诡异地蒸发了。

"瞎胡吹..."贺槐安搓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这镇上连声狗叫都没有,哪来的热情镇民?"

傅允辞用伞尖拨弄着地上的黑灰,这些粉末组成了奇怪的轨迹,像是什么生物爬行留下的痕迹。

他抬眼望向街道两侧整齐的房屋——每扇窗户都拉着猩红色的窗帘,但有三栋房子的烟囱正冒着淡淡的炊烟。

"他说能住,那就找个房间住。"傅允辞说道。

傅允辞刚迈步,那个扎着马尾的女人突然拦在他面前,她指甲上的碎钻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我叫杜小丽,"她拽了拽身旁男友的袖子,"这是陈启。你...不是第一次入梦吧?"她的视线黏在傅允辞的身上。

傅允辞侧身避开她过近的呼吸,海风裹着咸腥味从街道尽头涌来,掀动他风衣的下摆。

"有事?"

"组队吗?"杜小丽突然压低声音,"我们知道规矩...一个梦境只有一个梦核,我们绝对不会打扰你。"她男朋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随意。"傅允辞冷声道。

贺槐安看了一眼广场上的另外三人,小跑着跟上问:"不管他们了?"

傅允辞瞥了眼贺槐安:"想当圣母就回去。"

"我选哥!"贺槐安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又在傅允辞冰冷的注视下讪讪松开。

暮色像浓稠的沥青般倾泻而下,傅允辞停在一栋爬满藤壶的三层洋房前,他推门的瞬间,整栋房子的煤气灯突然同时亮起,餐桌上的四杯牛奶腾起螺旋状的热气。

傅允辞走进屋内,一楼客厅空无一人,唯有厨房灶台余温未散,铸铁锅底残留的汤汁还在咕嘟冒泡,仿佛主人刚刚离去。

"去楼上清点客房。"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杜小丽立即攥紧了陈启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陪我去..."她颤抖的尾音消融在突然亮起的壁灯里。

随着三人踏上楼梯,整栋房子仿佛被惊醒的活物,他们每上一级台阶,对应的灯盏便次第亮起,在鲜艳的墙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傅允辞独自伫立在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冷峻的侧脸,远处广场钟楼的指针还是停在12点的位置。

突然,杜小丽的尖叫撕破寂静,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贺槐安半蹲在楼梯转折处,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成几缕:"三间客房,还有个主卧。"

“嗯。”傅允辞走了过去,跟着上楼。

二楼的主卧门扉洞开,腥红床幔无风自动。床头相框里,两套西装像被无形躯体撑起,领口处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只剩一团模糊的暗影。

"这也太诡异了......"杜小丽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是说这是个新建的小镇吗?镇上的人都去哪儿了?"

"梦境本就没有逻辑。"傅允辞冷眼将主卧的门关上。

杜小丽听他这么说,稍稍认同,缓了一会后情绪才平和些,开口道:“那我们晚上怎么分房间。”

傅允辞停在走廊阴影交界处,"我守楼梯口这间。"

"哥,那我也......"

"你们去三楼。"傅允辞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贺槐安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被楼下飘来的香气打断。

四人下楼发现餐桌不知何时摆满了佳肴,烤鱼金黄的脆皮正渗出油珠。

傅允辞坦然的坐去主位,银制餐刀精准地剖开鱼腹,雪白蒜瓣肉冒着热气被他送入口中,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在越来越重的食物香气中陆续落座。

最后一缕天光被海水吞没时,整座小镇陷入了诡异的黑暗,唯有钟楼顶端亮着幽绿的灯火,时针与分针在十二点的位置交叠成一道锋利的十字。

"那个守时人..."贺槐安用叉子戳着餐盘里蠕动的海藻,"该不会整天就守着个坏掉的钟吧?"

傅允辞指腹摩挲着牛奶杯沿,乳白色液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油膜,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色的光晕。"守时人,"他突然抬眸,瞳孔里映着钟楼的倒影,"听着像收尸人的谐音。"

“咳咳——!”杜小丽猛地呛住,牛奶从嘴角溢了出来。

贺槐安手里的叉子"当啷"掉在盘子上,他下意识抓住傅允辞的袖口,又触电般松开:"哥你别开玩笑..."

傅允辞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吃完就去睡。”他头也不回地往楼梯走,“夜里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房门。”

陈启搂住发抖的杜小丽,盯着傅允辞上楼的背影嘀咕:"装神弄鬼..."

陈启一边替杜小丽拍背,一边压低声音嘀咕:“装什么深沉,不就是多下过几次本……”

“喂!”贺槐安瞪他,“有本事你去睡主卧对面啊?”

陈启噎住,悻悻闭了嘴,低头去擦杜小丽衣襟上的奶渍。

傅允辞正在客卧检查床铺,雪白的枕套上留着熨烫过的折痕,被单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一切都崭新得令人不适。

从卫生间出来时,他驻足在主卧门前,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夹进雕花门缝。

二楼的窗户正对着主街后方绵延的居民区,月光下,高低错落的屋顶像一群蜷伏的兽,唯有三个微弱的光点刺破黑暗——想必是广场上另外三人暂居的屋子。

傅允辞平躺在床上,上船前,他还在参加公司上市的庆功宴,五年前那张船票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而如今再度登船,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回去。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开门后,贺槐安抱着被子杵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哥..."他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我能进来吗?就坐一会儿..."

傅允辞单手撑住门框:"回去睡觉。"

贺槐安突然弯腰,仗着身高优势从他臂弯下钻了进来:"我保证不吵你!就是..."他挠了挠头,声音越来越小,"这地方太静了,静得人心里发毛..."

傅允辞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冷笑:"怕了?"

"谁、谁怕了!"贺槐安耳尖瞬间红了,却在对上傅允辞目光时泄了气,"...我打地铺就行,真的,我睡觉特别老实..."

傅允辞手指微微收紧,窗外,某个光点突然熄灭了。

"...随你。"他转身时,天花板上的灯"啪"地熄灭,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按下了开关。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浸透了房间,只有两道轻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哥......"贺槐安的声音突然划破寂静,"你睡着了吗?"

"嗯。"床垫传来细微的咯吱声。

贺槐安睡在床边的地毯上,面朝傅允辞的方向:"船上......真的会死人吗?"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困惑,"而且,我们明明已经在梦里了,为什么还要睡觉?"

傅允辞没有立即回答,他侧过脸,看向窗外那片化不开的黑暗。五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第一次登船时的恐慌,在陌生梦境中跌跌撞撞的狼狈,还有那些永远留在梦境里的同伴......

"会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劈开夜色,"在梦里死去,现实中也会停止呼吸,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梦境里没有幸存者,或者有人取走了梦核。"

贺槐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沉默在黑暗中蔓延,久到傅允辞以为他睡着了。

"这艘船......"贺槐安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傅允辞望着天花板,月光在墙面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对强者是恩赐,对弱者......"他闭上眼睛,"就是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回答他的是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傅允辞微微勾起嘴角——刚才还怕得睡不着,这会儿倒是睡得快。

夜色如墨,傅允辞在浅眠中突然惊醒,玻璃窗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撑起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腕表——23:57。

窗框在剧烈晃动,仿佛正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撞击。

"这风......"傅允辞皱眉起身,却在指尖触到窗棂的瞬间,整座小镇突然灯火通明。

刹那间,千家万户的窗户同时亮起暖黄的光,人影绰绰,人声鼎沸。

而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中,他终于看清——撞击玻璃的根本不是风,而是一团团扭曲的黑色雾影!它们像饥饿的野兽,在光明降临后愈发疯狂地撞击着窗棂,甚至开始从窗缝中渗出粘稠的黑雾。

"该死!"傅允辞迅速锁死窗户后退,却在转身时听见房门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贺槐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前,右手正缓缓伸向门把。

"站住!"傅允辞箭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却在接触的瞬间心头一凛——贺槐安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竟是在梦游状态下想要开门!

窗框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震颤着仿佛随时会被破开,诡异的是,楼上却死一般寂静。

傅允辞突然嗅到那股熟悉的焦糊味——和羊皮纸上如出一辙的焦臭正从墙缝里渗出,连后背都开始隐隐发烫。

"该死,到底触发了什么..."他一把将梦游的贺槐安按回床边,目光如刀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贺槐安突然双臂如铁钳般将他牢牢锁住。

"你——!"傅允辞猝不及防被扑倒,后脑重重磕在地板上。

贺槐安沉重的身躯压得他眼前发黑,那张俊脸还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动,温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肌肤上。

但更诡异的是,随着这个拥抱,窗外的鬼影突然停止了攻击,傅允辞艰难地从人形枷锁中挣脱时,整座小镇的灯火骤然熄灭。

"咳咳..."他摸着发疼的后颈坐起,发现腕表在刚才摔倒时被压碎了——表面蛛网般的裂纹下,指针永远停在了12:07。

"时间..."傅允辞盯着残破的表盘,突然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抬头。

黑暗中,贺槐安依然安静地躺着,只是嘴角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晨光透过纱帘,在傅允辞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睫毛轻颤着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贺槐安正趴在床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傅允辞瞳孔骤缩,瞬间清醒。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那张傻笑的脸,起身时后脑传来隐隐钝痛。

"哥,昨晚睡得好吗?"贺槐安像只大型犬亦步亦趋地跟着。

"托你的福。"傅允辞冷冷道,指尖揉着太阳穴。

被推开的贺槐安却突然凑得更近:"我梦游时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们都夸我梦游时可听话了,让干什么就——"

话音戛然而止,傅允辞系扣子的手一顿,眼睛微微眯起,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贺槐安瞬间噤声。

走廊上,那片被遗忘的纸片静静躺在主卧门前,傅允辞弯腰拾起时,注意到纸片边缘有被烧灼的痕迹——和昨夜墙缝里渗出的焦味如出一辙,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纸面,最终将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梦里还讲究垃圾分类啊?"贺槐安抱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探头。

洗漱间里,傅允辞正对着镜子刷牙,贺槐安挤进来解裤带时突然想到什么,转头认真问:"哥,你说要是在梦里上厕所,现实里会不会..."

"咳——!"薄荷味的牙膏泡沫呛进气管,傅允辞掬起冷水泼在发烫的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刘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三分钟,餐厅。"

"得令!"贺槐安的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轻快得仿佛昨夜诡谲从未发生。

晨光中的餐厅静谧得有些诡异,餐桌上整齐摆放着四人份的早餐——煎蛋边缘还滋滋作响,吐司散发着麦香,仿佛有个看不见的管家刚刚离开厨房。

傅允辞慢条斯理地切着培根,银叉与瓷盘碰撞的轻响在空荡的客厅格外清晰,贺槐安风风火火冲下楼时,正撞见他往咖啡里丢进第三块方糖。

"哥你居然嗜甜?"贺槐安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近,被傅允辞用叉子抵住额头推开。

两人快用完餐时,楼梯才传来脚步声,杜小丽眼下挂着青黑,陈启的衬衫皱得像腌菜——显然他们的"平静"只是强装镇定。

"现在几点?"傅允辞突然开口,餐巾优雅的擦过嘴唇。

杜小丽茫然摇头,陈启苦笑着展示空荡荡的手腕:"入梦手册没说能带现实物品......"

"哥你的表呢?"贺槐安刚问完就倒吸冷气,傅允辞挽起袖口,碎裂的表盘下,时针永远停在那个诡谲的时刻。

"午夜十二点,整座小镇突然复活。"傅允辞的声音像淬了冰,"那些东西在狩猎会流动的时间。"他目光扫过三人。

"特别是你——"傅允辞的银叉突然指向贺槐安,"梦游时差点给它们开了场午夜自助餐。"

陈启的叉子当啷落地,杜小丽突然觉得盘中溏心蛋像只窥视的眼球。

"哥你后脑还疼吗?"贺槐安这句话让空气凝固了两秒。

傅允辞起身时,手掌"啪"地拍在贺槐安后颈,力道刚好让青年龇牙咧嘴却又不至于真疼:"昨晚你撞大运了。"

杜小丽看着贺槐安摸着脖子傻笑的样子,小声对陈启吐槽:"这算不算斯德哥尔摩..."

傅允辞开门出去了,贺槐安也赶紧跟了上去。

晨雾还未散尽,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傅允辞双手插兜走在前面,贺槐安像条兴奋的大型犬,时不时凑到路边门廊下嗅闻。

"哥!"贺槐安突然拽住傅允辞的袖口,鼻翼微动,"你闻到了吗?"

傅允辞停下脚步,晨风中只有露水的清新,但贺槐安已经循着气味往前走去,他只好跟上。

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后,一股焦臭味越来越浓——正是羊皮纸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是这里。"贺槐安停在一堵爬满枯藤的矮墙前,墙后隐约可见一栋灰败的老屋。

傅允辞刚要推门,木门却自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粗壮的手臂上沾着煤灰。

"你们是......?"男人警惕地挡在门前。

"里面死人了?"傅允辞单刀直入。

男人瞳孔猛地收缩,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搓着衣角:"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隔壁,看这边一直没动静,味道还很奇怪。"

“知道了。”傅允辞走了进去,留下贺槐安和中年男子在外面。

傅允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用袖口掩住口鼻,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卧室门缝里透出一线光。

卧室里,一具焦黑的尸体扭曲地瘫在床上,皮肤碳化皲裂,轮廓勉强能辨出人形,却已无法辨认身份。

诡异的是,除了那具焦尸,整个房间竟完好无损——床单平整地铺在尸体下方,没有一丝灼烧的痕迹,连枕边的羊皮卷请柬都纤尘不染,仿佛这场焚烧只精准地作用于人体,而刻意避开了周遭的一切。

傅允辞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停在角落的玻璃展示柜上。

柜中,一座沙漏正无声地自行翻转,细沙流淌,却不见尽头。他伸手取出,不动声色地将它塞进背包,转身离开。

门外传来贺槐安清朗的笑声,与屋内阴森形成荒诞对比。

贺槐安正和那中年男人谈笑风生,两人熟络得像是旧识,见傅允辞出来,贺槐安眉眼一弯,语调轻快:“哥,这位是王有根,王叔,人特实在。”

傅允辞冷冷瞥了一眼,语气淡漠:“你对‘好人’的定义,真是简单得令人发笑。”

“哎,你这小伙子说话怎么这么冲?”王有根皱眉,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又摆摆手,“算了,在船上谁信得过谁呢。”

贺槐安不以为意,仍是笑吟吟的:“哥,里面什么情况?”

“死了,有个沙漏。”傅允辞简短回答。

王有根突然一拍脑门,嗓门洪亮:“哎哟!我那屋里也有个晦气玩意儿,幸好我给扔了!”他咧嘴一笑。

"你把昨晚的事告诉他了?"傅允辞一把拽过贺槐安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贺槐安被他扯得踉跄,却仍笑着点头:"嗯,王叔人老实......"

"老实?"傅允辞冷笑一声,眼底结着冰,"你脖子上顶的是装饰品?"他松开手,嫌恶般在裤缝蹭了蹭指尖。

贺槐安急忙去拉他衣袖:"哥,我真觉得......"

"觉得?"傅允辞猛地甩开,"你拿什么觉得?拿你那条不值钱的命?"他后退半步,阳光将他的轮廓削得锋利,"既然你这么爱认亲,就别跟着我。"

木门在巨响中震颤,王有根掏掏耳朵:"嚯,这小子吃枪药了?"

"厉害的人都这样。"贺槐安揉着手腕笑,虎牙在暮色里一闪,"王叔,晚上来我们那儿住吧。"

“好,那你小心点。”王有根点点头。

贺槐安在小镇北门找到傅允辞时,阳光已经铺满了整条石板路。

"哥!"贺槐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运动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傅允辞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头,余光扫过贺槐安被汗水打湿的鬓角。

"我保证,"贺槐安伸手去拽他的袖口,指尖在距离布料一厘米处又识趣地停住,"以后说话前先过三遍脑子。"

傅允辞冷笑一声:"你脑子里装的是棉花糖?"

"装的是哥的教诲啊。"贺槐安咧嘴一笑,露出两枚标准的酒窝。

他顺着傅允辞的视线望去,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百米外的松树林正在呼吸。

不是比喻,那些百年老松的树干真的在有节奏地膨胀收缩,树冠随着"呼吸"簌簌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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