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仙?”
以清看着远去的人群,自言自语:“为什么黄大仙能管?”
热情的大婶端着簸箕,以免将里面的豆子摊平,一面解释说:“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佘则恭敬的拱手,请教。
大婶对有礼貌又长的好看的佘则印象很好,笑眯眯的说:“咱们无名县,县名就叫无名,是一个只有不到千人的小县城,位置又略显偏僻,说白了,就是个处于夹缝之中的三不管地带。”
“早些年我们还算能勉强温饱,后来朝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横征暴敛不断,什么采花、采鸟、采石、采女使是一个接一个的。”
她将豆子摊好,把簸箕放在日头处晒着。
“就说二十几年前,我记得当时说什么要为公主做百鸟裙,硬是将我们山里的鸟都捕尽了。导致此后几年,庄稼虫害极其严重,颗粒无收,大家饿极了,只能去淘泥土吃”
百鸟裙的事佘则也是有所耳闻,起初是武帝为心爱的寿安公主做了一条价值上亿的百鸟裙。
裙子用不同鸟类身上最绚丽的羽毛织成,配上无数的宝石,让裙子在不同的光线呈现不同的颜色与花泽,甚是光彩夺目。
没想到这裙子一出,引得所有公主争奇斗艳,一时之间,花鸟使来往全国。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的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他在心里想。
大婶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当年我也只有十几岁,眼看要饿死了,要不是泽被苍生为我们送来粮食,恐怕这个无名县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佘则看了看以清,当事人只管笑笑,也不做声。
大婶说:“之后我们这里没有官府,只有两座庙。”
佘则重复:“庙?”
大婶说:“嗯。你们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
佘则摇头,说:“当时只看到那里络绎不绝的,没太在意。”
大婶说:“那里就是我们‘官府’。”
“泽被苍生的庙和黄大仙的庙。”
又说:“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拜一拜,有求必应的。”
佘则和以清谢过了。
以清双眉往上挑,说:“走,去看看我的庙?”
佘则点头,又摇头,说:“先去做两身衣裳。”
以清明白他的意思,说:“不急,等回家再做。”
佘则反应迟缓:“回家?”
以清歪歪头:“不是你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吗?还说什么三,三,三……”
三了半天,也没能将三媒六聘几个字好好吐出来,就已经羞得不行了。
佘则最怕听到一个‘不是真心’的话,方才小伙子的这话恰好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最开始不就是‘毫无真心’,甚至玩弄以清的‘真心’吗。
以至于现在就算知道了自己是真心的,也不敢将自己之前的事告诉以清,更害怕他什么时候发现那些端倪,发现自己以身入局,查探他、监视他。
他没有那日去探望被尸体吓得生病的以清时候的坦诚,并不是他变了,而是他现在心有顾忌,他很害怕。
尤其是刑狱司自己的桌案上还放着一本手札,上面完整记录了自己对以清的怀疑,自己是怎么样怀着心思,靠近他;是怎样利用他对自己的好感,接近他;又是怎么在他跟前装成他喜欢的模样,以案为聘,阴谋算计他的。
若是被以清发现这本手札,他不敢想象……
他也不会再相信自己,不会再说爱自己了……
等回到长安,要第一时间去毁了这本手札。
以清永远不会,也不用知道这个秘密。
在心底下定决心,现在一听以清愿意跟他回长安,佘则那是激动地以清说啥都可以了,衣服也不做了,得意洋洋的跟他去看看他的生祠。
那可是,我这功德无量,备受百姓爱戴的老婆的庙诶!
城门口两侧对立了两座颇为气派的庙,一侧供奉的是泽被苍生,只用红布盖着一块浑圆的石柱子;一侧供奉的是黄大仙,灰黑色的石头雕刻的黄大仙的模样,也用红布盖着。
这里本就香火鼎盛,平日里上香的人就络绎不绝,现在大家都围着哥老头前来,都虔诚的为他向黄大仙请求。
看着以清净手了过来,佘则说:“刚才打听了一下,说是这边供奉泽被苍生,求他保佑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那边供奉的黄大仙,是锄强扶弱,护佑安宁。”
他非常自豪的看着以清:“我家简州真是功德无量。”
以清被夸的得意洋洋。
佘则确认问:“你真的是泽被苍生?”
以清点头。
佘则说:“我还以为你是听到回渊说起我对泽被苍生的认可,才冒名顶替,降低我对你的怀疑。”
以清嘟囔:“哪儿来这么多心思?”
又说:“小时候没事干,心里烦,大师兄教我的。”
佘则阴阳:“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
以清不疑有他,说:“那是自然,我名字还是大师兄给我取的呢。”
佘则酸的很,心道:是是是,知道了,听到你说过很多次了。
以清又说:“不过无名县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二十几年前,当时我还小呢。”
心道:大师兄真厉害,他才是真正的泽被苍生,深藏功与名。
以清抬抬下巴,问:“黄大仙是什么情况?真的能显灵?”
佘则说:“县里的百姓说他们这里虽有官府但没有律法,只约法三章。”
以清好奇:“约法三章?”
佘则点头,说:“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保留官府的基本运行,开府库,飨百姓。租庸调以每户年底剩余收成,按比例上交,以用作县城的基础设施开支。”
以清吃惊:“不上缴?朝廷愿意?”
心道:就现在这个吃血的朝廷,蚊子腿儿上的肉都要吸干净,会舍得放着这么一个县城的赋税不收?更何况这个县城虽然人口不多,但看起来挺繁华的,按照现在的租庸调叠加两税法及各类苛捐杂税,赋税应该不会低。
佘则摇头,说:“百姓们说他们受程大官人庇护,这里的事官府不会插手。只是没想到程二爷才去世,官府瞅着程家忙着丧事,趁虚而入,为祸百姓。”
这边说着,便听着百姓们齐齐跪在黄大仙的庙前,齐声祈祷:“石老头家破人亡,可怜至极。恳请黄大仙显灵,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还无名县安宁。”
众人虔诚叩拜。
以清用手肘戳戳佘则,说:“黄大仙要怎么显灵?”
佘则说:“黄大仙恐怕是人非仙。”
以清点头,侧脸看着佘则,问:“要管吗?”
佘则顿了顿,摇头,说:“无名县的百姓热情、淳朴,和黎阳县完全不同。”
“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些日子,百姓们也不排外,看着我们也会很热情的打招呼,这个县城非常有生活的气息。”
他笑着:“对百姓而言,安居乐业,丰年留客,能足鸡豚,安居乐业,有片瓦遮头,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朝廷不能给他,但是程大官人可以。”
他看着以清:“这里就像你说的桃花源,是一个世外之地,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欺压良民,没有陷害忠良,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质朴的生活。”
他与以清十指相扣:“原来你说的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以清笑容满脸,说:“那当然,这是我娘跟我说的。”
佘则第一次听到以清说起自己的母亲,那样满脸的自豪,欣喜和幸福,在阳光下纯粹的笑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将他的内心穿刺的好痛。
他想,若是时间能倒流,他想回到二十年前,阻止冤案的发生,或者,带着还未经历族灭的以清远走高飞。
但是时间从不再来。
佘则觉得自己很富足。
他拥有父母之爱、兄弟之爱、师徒之爱、袍泽之情、同窗之情、朋友之情。
他为他的出身油然自豪,更以匡扶正义为己任。
但现在,他只想用微薄之力,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他,他的郎君。
一个身世坎坷、幼失恃怙,却嫉恶如仇、洒脱不羁的翩翩公子。
……………………
是夜,以清和佘则十指紧扣的从城外慢慢踱步回来,二人在月光下漫步,甚是温情。
以清说:“这个县城偏僻,也不像长安城那样宵禁。鸡犬相闻,感觉特别温馨。”
佘则问:“怎么,想去蜀都了?”
以清慢下脚步,说:“想去,但是还不能去。”
他看着佘则,抿抿嘴,没有将乔岁野就是他的姐姐的事情说出来。
佘则将他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却并不想深究。
他从来都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为此他以身入局,没想到自己泥足深陷;他不止一次午夜梦回,被自己起初的隐瞒吓得汗流浃背,生怕会以清发现;在他决定与他终生后,他不愿意再对他有任何隐瞒和算计,除了那本不能让他看到的手札。
以清很干净,不论是他的心思还是他的成长环境,都是单纯的,不像自己的生活环境那么复杂。
虽然自己拥有的很多,也正是因为拥有的太多,也同时让自己快速成长,少年稳重。
以清看似失去了很多,却因为三清观对他毫无保留的庇护,让他的人生少了很多阿谀奉承和肮脏旮旯。
佘则本就非常擅长识谎辨真,以清的小把戏在他跟前根本无所遁形,他也乐的看着他玩,只要他高兴,平安就行。
就如现在,他没有说,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混账,让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
他会慢慢等,等到有一天,以清重新,完全的接纳自己。
以清转而放开佘则,张开手臂,踩着青石板,沐浴在月光中。
“小时候我就想,以后要在渭沅水的交汇处,找一片临水的地,修一个小院子,屋前种上白兰树,夏日的时候,可以在檐下楼阁上,吹着晚风,嗅着花香,听着树叶沙沙响。”
佘则就这么背着月光,看着他,闯入他的憧憬:“你说过,会给我留一间最好的房间。”
他双眼弯弯,带着不依不饶:“我一直记着的。”
以清歪歪头,面若桃粉,藏在夜色里,悄然低着头,双手在身前合拢,手指打转:“我还想要有孩子,第一个叫和之,第二个叫言之,第三个叫道之……”
佘则上前拉着他的手,有几分可惜和愧疚,道:“简州,我……我是九阶君,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只是,孩子……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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