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棕在庭院里站成了一尊石像。晨露浸透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门。隔着门扉传来的血腥气混着药香，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他在北疆战场第一次剖开敌人胸腔时涌出的热雾。
"公子..."谭理捧着金丝楠木盒趋近，盒中躺着支千年老参，"宫里赐的。"
"搁着。"沈棕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昨夜初夏昏迷中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嵌进皮肉里。那瞬间他忽然明白，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不是剑。
林初夏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如此之脆弱，只觉得全身都痛，冷意从骨头里渗出来，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步呢，是因为她的期望太高了吗？
其实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清醒的那个，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不爱了，那就彻底放手，只是她从始到终都没有想到，过程会如此痛苦。
躺在床上的她吃不进去任何东西，沈棕一次又一次把她抱起来，温柔至极，不知道为什么林初夏还是觉得冷，从骨头里面的冷，她也知道沈棕没有什么错，只是不够爱她而已，这不是他的错。
那一个月里，沈棕用尽了方法，才从初夏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能下床的初夏变得越发沉默了，做个董事乖巧的妾似乎是最好的选择，离开又会怎么样子呢，离开了庭院，出去大可能会横死街头的结局，也可能会认识几个好友，遇到一个人，一起生儿育女。
只是一想到从始以后和这个人就没有任何的交集，她终归是不甘心的，她不想她的爱情有遗憾，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很差劲的人，也带着恨意，如果放手是为了两个人好过，她内心还是不想放过沈棕的，总要他一起痛不是吗？
从没了孩子以后，沈棕的确回到她身边了，只要没事都陪着初夏，哪怕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会来。
他似乎还爱着。
沈棕从管家哪里得知堕胎的真相，沉默了很久，起初暴躁生气，回屋看到初夏虚弱躺着床上，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该知道的，在他迎娶他人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初夏对于一个失望透顶的人没有什么可说的，沈棕也对那些事情闭口不言。
在他们的生命长河里这些事情不值得一提，沈棕很忙，忙着做生意，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家，他们便也没有争吵的机会，初夏发现从那之后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大概是沈棕吩咐的，只要是合理的，她所想要的东西她都能得到，好吃好喝的都送到她面前，那些她年少时候无法接触到的琴棋书画，她也有机会学习，她像一枝藤曼，只要遇到一点营养就迅速生根发芽。
虽然不能成为参天大树，爬满院子却是能做到的。
郭雪芙掌家多年，沈家里里外外都是她所掌控着，连同初夏这个小妾，她虽然非常不喜欢她丈夫心里面有别人，但是她的教养始终做不到克扣小妾的行为，沈棕不来她房里，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怕她在院子里过得顺风顺水，男人始终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
那么多年沈棕也没有纳其他的小妾，虽然不是为了她，但是后宅干净，父亲和丈夫合作得很好，她父亲得到了很多想要的。
但是她呢，又沦为了谁的棋子。
思考变成无意义的事情，这么多年，也累了。
郭雪芙元和十年自请合离，归隐清河，元和十五年冬，南坊遇沈书生，元和十六年秋，喜结连理，次年，生一子。
初夏再听闻郭雪芙消息的时候，郭雪芙的孩子都三岁了，而她在这年的春天也怀孕了，这年初夏三十五岁，大概率也是最后一个孩子，这次初夏决定把他生下来，原来二十多岁的心境和三十多岁的心境是不一样的，自从初夏怀孕后，沈棕变得比她更小心，那么多年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变成了是指不沾阳春水的妇人，而沈棕却因为长时间陪人喝酒，变得苍老许多，这大概就是岁月吧。
孩子比她想象中的可爱，似乎初夏便是她的全世界，她终于拥有一个完完全全和她血脉相连的人了，初夏和沈棕没有再吵过架，不是不生气了，只是没有必要，每次提起，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
沈棕问：“你能否原谅过去？”
那天初夏没有回答，在回院子的路上，眼泪却打湿了青苔。
他们就这样走过了剩下的岁月，在某一天清晨，沈棕没有再醒来，初夏看着门口的儿孙们，原来时光对于每个人都那么残忍，那么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也逃不过死亡两字，她大概也活不长了。
元和五十年春，林初夏长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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