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尚没有上前,从旁边小径离开 。
回去的路上,长安在九尚的怀里睡着正香,在她的余光里,沈之环的脸色不算太好,九尚明白思念的滋味不好受,她也曾经有过那么一长段的时光,想着只要能见一面便好,这一切都值得原谅,得见了面,又想要更亲密的互动,哪怕那个人并不爱自己,可是仍然敌不过自己的内心。
“身体不舒服吗?”九尚还是没有忍住想要安慰。
“没事,喝了点酒。”今晚的他额外温柔,刚才的冷气压似乎是错觉。
“睡会,我待会叫你。”他难得温声说话,闻言也真的依靠在窗边睡了。
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九尚有点恍惚,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成家立业了,他们为人父母。
偶尔觉得她尚在闺中,她仍然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九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没有什么**了,她不喜欢出门,不喜欢吃好吃的。
真正可悲的是,眼前这个人,他并没有错,他甚至是无辜的,是由于她的选择才让三个人那么痛苦,这一切的源头是她。
九尚一旦有这个想法,心脏就不受控制抽痛,也许这就是当初的报应吧。
父亲也很老了,当年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在不知不觉得老去,世上对很多东西都是不公平的,但是时间对于每个人也都是公平的。
“沈之焕,到了。”到达丞相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万籁无声。
沈丞相睁开双眼,眼神清澈,九尚觉得心惊,或许他从来没有睡着过吧。
“嗯。”从九尚的怀里抱出长安,九尚在后面跟着,却慢下了脚步。
“怎么?”在九尚明显慢下来的那一刻,沈之焕就转身了,月色给他的脸孔镀上了一层温柔。
九尚没有说话,只是加快脚步跟上他,三人的影子在姣姣月光下相互靠近。
这便是家人吧。
回来这一路,长安都没有醒过,这孩子闹的时候是真的闹,睡着的时候也真的乖。
九尚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这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沈之焕盖好被子后发现九尚仍然坐着。
那事他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抱她,她又轻了些:“府里的膳食不合你口味吗?”
悬空的感觉不好,本能依偎在他怀里,此时此刻的九尚不去想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也来不及想这些。
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很合的,他们就这样自然相处着,哪怕九尚临死前,看着床前的沈之焕也没有问一句他是否有过片刻的心动。
长安十岁那年,大将军生了一场大病,肚子肿很大,从前期的吞咽困难消化不良到后来的腹痛、便血,父亲越来越痛苦,九尚却无能为力,哪怕沈之焕广求名医,宫里的御医来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治不好父亲。
九尚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了照顾父亲,她不想父亲痛苦的时候身边没有最亲的人,搬回将军府住了以后,女儿长安也跟着回了将军府,受过无数刀枪的父亲此刻也被痛苦折磨着掉下眼泪,九尚转头的瞬间,眼泪也照样控制不住。
她救不了她的父亲,无助的情绪淹没了她。
那天父亲心情好了些,坐在院子里看花,“总觉得你还小,我要是离开了,你怎么办呀,长安那么小,你让她回丞相府吧,我这个样子越来越糟糕,会吓到她的。”
“家里那些店铺我都过到你的名下了,无论如何,你都拿在自己手里,谁也别给,你那个丈夫,是你选的,我一直不敢说,你要是觉得不高兴,你和他合离了,我已经交代好了付将军,他会护你周全的,朝中还有些好友,无论如何,都能护着你一点,有长安在,想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绝吧,九九呀,我走了,你怎么办。”父亲的肚子很大,手臂却只剩骨头。
这是父亲第一次跟她提及死亡,也是最后一次。
“不会的,你会陪着我一辈子的。”九尚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
“九九,你得好好活着,替父亲去看这山川大海,去热爱这人世间的所有的事物,九九,家里养着那个小猫咪你记得照顾,还有长安,你要陪着她长大。”他这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唯独愧于他这个女儿,她还那么小,小时候他总是打战,一走便是三年五载,如今又不能多陪她一点。
九尚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她觉得这一切都无法接受,她甚至都听不下去父亲的话。
九尚悔恨在平时的时候没有好好陪着父亲,现在总感觉什么都握不住。
那一天还是来得太快了,连续几天的大暴雨,将整个临渊城笼罩在一片阴冷潮湿之中。将军府的屋檐下,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九尚守在父亲的床前,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雨夜里。
“九九……”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九尚连忙俯身,握紧他的手:“爹,我在。”
父亲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抚过女儿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别哭……”他微微笑了笑,“爹这一生,没什么遗憾了。”
九尚咬紧嘴唇,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可心里的痛却怎么也压不住。
屋外,沈之焕撑着伞站在雨中,长安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小姑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声问道:“爹爹,外公会好起来吗?”
沈之焕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长安乖,外公累了,需要休息。”
雨声渐大,掩盖了屋内低低的啜泣声。
父亲走后,九尚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麻木地操持着丧事,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可心里却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块。沈之焕始终站在她身后,沉默地替她挡下一切琐碎的杂事,亲自为老将军守灵。
夜深人静时,九尚独自坐在灵堂前,望着父亲的牌位发呆。沈之焕走进来,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肩上。“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九尚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再陪陪他。”
沈之焕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坐在她身旁。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天边泛起微光。
丧期过后,九尚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执着于沈之焕的一举一动,也不再为那些流言蜚语所困扰。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长安身上,带着她去郊外踏青,教她骑马射箭,仿佛要将自己曾经缺失的陪伴全部补偿给女儿。
沈之焕偶尔会站在远处,看着母女俩嬉笑玩闹的身影。
某天夜里,九尚在书房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未曾拆开的信,上面写着“吾儿九九亲启”。她颤抖着打开,父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九九,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爹已经不在了。别难过,爹这一生征战沙场,能平安活到如今已是幸运。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爹知道,你心里一直装着沈之焕,可感情之事强求不得。若他待你好,爹便安心;若他负你,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将军府永远是你的家,长安永远是我们的宝贝。记住,爹爱你。”
信纸被泪水打湿,没有想象中的眼泪,只是觉得很冷很冷,此后她就要一个人走了,世上很多人都有父亲,她却没有了,她喊父亲,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之焕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热汤。他走到九尚身旁,将汤碗放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九尚没有推开他,只是靠在他的肩上,任由眼泪浸湿他的衣襟。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父亲离世后的第三年,长安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既有九尚的英气,又带着沈之焕的清冷矜贵。她性子活泼,最爱缠着九尚讲外祖父当年征战沙场的故事,偶尔也会偷偷溜去书房,踮着脚翻看沈之焕案上的公文,被发现了就眨着眼睛装无辜,惹得沈之焕无奈摇头。
朝堂局势却在这几年暗流涌动。皇帝病重,太子年幼,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一个雪夜,沈之焕回府时衣襟沾血,九尚心头一颤,却见他摆摆手:“不是我的血。”他顿了顿,眼底晦暗不明,“肖环被软禁了。”
九尚手中的茶盏一歪,热水溅在手背上,竟不觉得疼。
原来肖贵妃因劝谏皇帝彻查贪腐,触怒了权臣,被诬陷与外臣私通。皇帝盛怒之下将她囚禁冷宫,而那个“外臣”,分明是有人刻意将脏水引向沈之焕。
“你待如何?”九尚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沈之焕望向窗外纷扬的雪,忽然笑了笑:“她当年入宫前曾问我,若有一日她身陷绝境,我可会救她。”他转头直视九尚,“我说不会。”
烛火噼啪一响。
三日后,九尚在祠堂为父亲上香时,长安气喘吁吁跑来:“娘!爹他、他带着羽林军闯进宫了!”九尚指尖的香断成两截。
玄武门外的血迹被大雪掩盖得干干净净。沈之焕跪在御书房外整整一夜,最终换来一道圣旨:肖环贬为庶人,永不得入京。而沈之焕交还丞相印绶,携家眷即刻离京。
马车驶出城门时,九尚掀开车帘,望着巍峨的城墙渐渐变成一道模糊的灰线。沈之焕忽然握住她的手:“你恨我吗?”
他的掌心很凉,带着未愈的箭伤。九尚想起离府前,长安红着眼睛把金疮药塞进他行李的模样,轻轻摇头:“我早就不恨任何人了。”
她也没有说出那句,我早已经不爱你了呀。
沈之焕收紧手指,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江南一个小镇安了家。沈之焕开了间私塾,九尚则把将军府的武学教给乡邻的孩子。某个春夜,九尚在院中擦拭父亲留下的长枪时,忽听身后有人轻咳。
沈之焕提着两坛酒站在梨树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长安睡了?”九尚问。
“抱着你给她缝的布老虎,嘟囔着明日要跟你学枪法。”他走过来,递过一坛酒,“尝尝,比临渊城的烈。”
酒过三巡,九尚脸颊发烫,恍惚听见沈之焕说:“喜欢你。”
梨花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九尚望着这个与她纠缠半生的男人,忽然发现他鬓角有了白发。
他爱过别人,这件事终究是九尚心中的刺,晚年的时候,哪怕忘记了所有,仍然记得沈之焕爱肖环这件事,他们都不懂为何脾气温和的沈之焕会娶了一个如此泼辣的媳妇,不是非打即骂,每一次沈之焕都告诉别人他乐意,他也的确乐意。
九尚是在一个冬日里离开人世的,沈之焕冷静的把她所有后事都安排好,女儿长安早已经成家立业,也有自己的家庭,幸好幸福。
三天后,沈之焕也离开了人世,走得很安详,长安沉默了很久,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或许她在母亲离开的那一刻就能猜到了,只是真的发生的时候,这一切还是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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