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苏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你而爱着的一切，到头来却是害你手上沾满鲜血、阻你道行的凶手，能不讽刺吗。
洛清川继续说道：“我自幼便听闻，白狐乃世间罕见，他们手不染血，性灵致纯，生来就是为了修道成仙。如若杀戮过重，那些杀伐的罪孽便会影响他们此生的寿命和修为。”
上代白狐哪是什么自戕而死的，不过是被怨气所腐蚀了，最后以至于魂魄都散掉了。
洛清川颤抖着，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还能活多久。”
上次竹林一谈，所问之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他却不敢问，不敢听。
这是长这么大以来，洛清川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恐惧。
……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了。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苏白轻轻将手搭在了洛清川背后。
“你先起来吧，躺着，不然伤口难以愈合。”
洛清川比较固执，他说：“你先回答我。”
“……”
他轻轻将洛清川的手掰开，然后让他靠在床头。
苏白：“……你来听听我的回答吧。”
他将窗户关上，又点了一只安神香放在床头，一边说道。
“这一周你行军，我在修养的时候也想了很多。上次在竹林，我其实没完全说实话。其实这么多年来，当今圣上好战，我对朝中也无不感到不恨。我无法忘却，在我在外征战的时候，我到底手刃了多少人命。所以我不禁思索，我到底为何而活，为何我总是无能为力去改变。
苏白苦笑：“可能我也有些贪生怕死吧。清川，你说你因为我爱这个国家，我又何尝不是因为你我才苟活到了今天。我无法逃离血契的桎梏而自作主张死去，以至于我只能一边杀戮，一边在你身边做着岁月静好的荒唐大梦，不过是因为我贪恋你的温暖罢了……你绵延不绝的痛苦里唯一的希冀，是我的解药。
“……我从没有逃离的余地。因为血契限制了我的行动。是，我承认，我恨这个国家，他让我至亲自戕而死，夺去我所爱。但我得知你加入军部之后，我并不难过。我知道你是在为了这一份热血，为了这一份……报国之志。我与这个国家的恩怨，说白了其实与你并无关系，我自然怨恨不到你头上来。只是，只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护你周全。”
苏白不敢看洛清川：“我不是什么祥瑞，或许现在连白狐也算不上了。我不过是一只自愿缴械投降、甘于堕落的妖，我早就该赎罪了。如果一定要我估计的话，我现在寿命可能比正常人还短。
“上次在竹林，我没说完。我是因为你，我才甘愿深陷囹圄，不惜一切想要活下去的。只是，我却也在祈祷死亡，这样战争就不会再重演了。”
他讨厌战争。讨厌无辜之人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厌恨荒芜的杀戮与干戈。只是他早已经无路可走。血契的存在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本该身为庇佑平民百姓和苍生的祥瑞却早已让双手沾满数不尽洗不去的乌黑的血。他做不到满心一腔去恨，却也无力去爱着一切。
无法修道，无法成仙，也无转世。就算这一生再短，若能与你相伴片刻，就算有所遗憾，也无怨言。
他看向洛清川，洛清川也看向他。
或许他们都在心中问着彼此。
你在想着什么呢？
你又在看着什么呢？
焚香的香气四溢开来，似乎缠绕在他们的指尖，萦绕在鼻间，发丝间。
不知到底是谁，又或许是他们两个同时，他们吻向了对方。
他们在一起太多年了，但同样又有太多话没说了。他们有着无懈可击的默契，同样也有着难以愈合的沉疴旧伤。
但他们知道他们之间的伤口会愈合，只是现在，他们需要这个吻来证明彼此的存在。
一开始只是不含任何**的、温柔的吻，就像互相舔舐伤口的受伤的野兽，但到后来变成了撕咬，仿佛有炼狱之火在他们身后，唯有相拥才能抵抗这漫无边际的折磨与痛苦。
他们还会问对方你爱我吗？
答案自在这绵延不尽的吻中。
如若无法救你，不如共入地狱。
苏白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样貌，他又变回了一身白发的白狐狸少年的模样——他本来就是为了更好行走于世间才幻化出样的样貌，对自己所爱之人又有何意义呢？
洛清川握住苏白冰凉的手，轻声说道：“下次回去，我命人给你织一对蝉丝绒手套。”
苏白笑着吻回去：“你知道，我不怕冷。”
“但我总会觉得你冷。可能觉得这样你会暖一些吧。”
洛清川他搂住苏白的后颈，放心地将自己的吻交给苏白。
隐隐间，他又闻到了槐花的香气。
“如果真的怕我冷，那你就多抱抱我吧。”
“真是娇气鬼啊。”
“嗯，对，我就是娇气鬼，只有你才哄得好。”
洛清川没在反驳，而是用行动回应了他，抱住了他。
他们看似停转了很久的时间的齿轮，终于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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