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这好像是个梦,又好像是真实发生的。
他在一片白茫茫中行走,心中满是无助,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走着,一深一浅的脚印落在雪地上,顷刻之间便被大雪覆盖。
他记得上一秒,他还在与唐津对峙,自己将苏白护在身后,可此刻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当时的他因为过于紧绷而无法沉下心来思考,此刻,他终于得以喘息,可却是让风雪侵蚀了他的身心,无限悲痛。
奈何人生世事难料,他不得停歇。
他接着走,沿途风景不止在何时居然潜移默化,当他最后一次迈出自己的步伐的时候,倾盆落雪终是停了,俯仰之间,春暖花开,他竟是走在山巅之上,山下云雾缭绕,仍然落着不止的大雪。
而就在这崖端上,有一颗槐花树。细小的花蕊在风尖上颤抖,在终年不化的冰川上竟是好像看不见一般,颤颤巍巍地反射日光。仔细看过去,上面还垂挂着七彩的似于泡沫的露珠,稳稳当当地缠缚在枝叶上。
槐,木也,亦谓之言怀也。
在茂密的槐花树下,静静地躺着一只九只尾巴的小狐狸。
洛清川走上前去,缓缓蹲下来,此刻他才觉得奇怪,他身着衣物不多,来的路上却不觉寒冷,难道是你在路途中庇佑我吗?
他轻柔地抚摸狐狸的毛,缓缓张口:“苏白。”
狐狸的睫毛轻轻一颤。
“醒醒,雪化了。”
狐狸惺忪地张开他的眼睛,在他伸出爪子的那一刻,爪子竟然变成了手,捧住了洛清川的脸:“你哭了。”
洛清川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摇摇头:“我对不起你。”
苏白虚弱地笑了笑,抹去他结冰的泪:“为什么这么说?”
“我让你受苦了。”
这里,生长着世间诞生的第一棵槐花树,也是苏白诞生的地方。
在无数文人墨客所攥写的志怪小说里,所有的妖怪的魂魄在死前都会回到他们诞生的地方。落叶归根,是所有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妖怪更是如此。他们生于山川,死后自然也将归于自然,化为天地草木,汇成云与河流,流向四方。
洛清川不是妖,寿命也时候未到,此刻能在这里,说明,只能是苏白带他过来的——这是他这辈子的,唯一一个一己之私。
在他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破碎的玉佩发出的那道闪光,是苏白蕴藏在那一尾中最后的法力。剥离魂魄的法术本就不算少见,对苏白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现在并非肉身之躯,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两只在外面漂泊的孤魂野鬼。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天下百姓”,洛清川仍是在无声地哭,“五皇子……谋反的事实已经坐实了,我无力阻止宫中的血流成河,我对不起宫中的任何人。”
苏白却只是轻声说道:“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今大势已然扭转,我们除了顺应江河流势我们别无他法……或许我本该就不应该参与人间的轮回因果,如果我早些死掉,或许如今的一切也不会发生了。是我的错。
“我见到了很多人吃不饱饭,但我却无能为力。见到了襁褓婴儿啼哭,在荒地里流离却无人照顾,最后被丢在老树旁。我见证了痛苦,却没办法做到改变他们的命运。我的使命,本来是大庇天下,让每一个人都有家可归,可却什么都没做到。这是我的罪。”
大浪淘沙,谁又能说得清谁是因,谁是果呢?
若不曾相互纠缠牵扯不清,又怎么会干预人世呢?又怎么会……落得一盘散沙呢?
洛清川还是摇摇头:“那你呢,你又会去哪?魂魄散尽,以后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吗?
“他们常说,江南的烟雨最是迷人,桃花酥和米酿更是让人流连;西北的大漠里除了狂沙以外还有六月的青翠野花;西南嶙峋的怪石更是让人惊叹不已……”
洛清川越说越哽咽,滚烫的泪落在苏白的脸上却没有办法让他回升起一丝温度:“这些,你都还没陪我看过呢……”
十九岁,一个什么都没开始的年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纪。
难道你就要这样走了吗?
他们说的大好河山、人间草木……你是再也看不到了吗?
可苏白却异常地平静,他冰凉的手覆在洛清川的手上,说道:“……我其实,并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就这样死掉。但是我擅自干涉因果,早就处在人间的秩序之中了,注定活不长久。我杀了很多人,匈奴人,外邦人……我使王朝的版图得以扩张稳固,但是那些罪恶的血却还在我的骨子里流淌。我是有罪的。
“我有罪,但是我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我又是幸运的。
“我这一生过得很幸福,我很满足。所以,你不要哭。”
洛清川把头埋在苏白的发丝间,抱住他:“嗯……我不哭。你安心睡,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我知道你最后担心的是什么,我不会让你担心……
“我答应你,我会长命百岁,我会替你去看看山川沟壑,我会……把你没有尽到的责任尽到。”
风雪渐消,但他却从未感觉如此寒冷过,他一直抱着苏白,直到苏白再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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