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苏白感觉自己仿佛做了很久的梦。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学会化形，每天顶着大大的狐狸耳朵和尾巴。活在宫中，那些宦官宫女都对他避之不及。
那时候他隐隐约约在想：我是个异类吗？
我该被拔除掉吗？
接着伴随着流言蜚语，他似乎再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下一刻场景转换了。他躲在宫中园林的树丛之中，他捂着耳朵缩在角落，他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样做，他只感到害怕。他不想杀人，他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你是在哭吗？”
他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被阳光晃晕了眼。
然后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目光所及之处变成了血泊。他又变成了成年的模样，手中握着剑，低头看着纵横的尸体，身后似乎有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
但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听到尸体在嚎哭，听到刀枪干戈的撕裂声，听到那些宫女嘻嘻索索地说着“妖孽”“早该死了”之类的话，最后听到皇帝的声音对他说“你是我的国运啊，真是天助我大苏”。
苏白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上眼睛的那双手，轻声去问：“我该死吗？”
但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我是不是，真的罪孽深重？“
“……”
然后梦境坍塌，苏白不断下坠，他感到有重力在迫使他掉下去，但似乎又感觉自己飘在空中。
“醒……醒……”
是谁在叫自己？
“不……醒来……”
如果不想醒来呢？
“小红……”
“醒来……小红……”
如果你见到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我醒来吗？
我是这样的人啊。
但那个声音似乎还在坚持，每日每夜都在呼唤着他。
但苏白都没有动静。
洛清川焦急地靠在床边，旁边点着一盏烛火，屋内灯火幽暗，仅能照亮一角。
“大师，他已经睡了三天了，为何还不醒？“
这几日他反复于营地和这间山中小屋之间。恰好前方大雨阻塞了道路，所以他们不必着急赶路，洛清川也多了很多时间来照顾苏白。
一位老者抚着胡须走上前来，旁边的小徒弟端着一大盆水和毛巾跟进来。
老者：“归根于静，静曰复命*。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更何况还有许多旧伤尚未痊愈。小弟放心，他命大得很。现在只看他何事愿醒了。鹭子，水就放在这里吧。”
鹭子哦了一声，放下水就迷迷糊糊躺回去继续睡觉了。
洛清川攒紧了心：“您是说，他现在不愿醒吗？
老者：“他现在，被自己困住了。能否突出心中魔障，全凭造化。”
洛清川紧紧握住苏白的手。老者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醒来吧……求求你……”
第七日，洛清川再次来到小屋。这日大雨终于停下来了，太阳浮现，看来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出发了。但洛清川心中满是愁苦。现在苏白尚未醒来，就此行军他放不下心。
但等他走到苏白屋前，正准备打开房门时，他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哐当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
洛清川急忙推开房门：“小红！”
他看见苏白还是很虚弱的样子，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奈何身体还没恢复把自己摔倒在了地上，气喘吁吁直不起身。
洛清川连忙扶起他：“没事吧？你先别下床，我给你倒杯水。”说完就将他扶到床上掖好被子，从床边鹭子刚刚烧好的茶壶中倒水。
苏白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他低下头来，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洛清川把水递给他，但苏白却在避免和他视线接触。
洛清川：“身体还有哪里痛吗？要我去和哪位老先生说吗？”
苏白还是没说话。
洛清川叹了口气：“不愿意看着我吗？那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好不好？”
苏白只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别过头微微弱弱地说了一句：“你别问了，好不好……”
洛清川只剩下心疼。他抱住苏白：“好，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好好休息。”他像摸着小动物一样顺了顺苏白的头发，似乎是在安抚。
苏白也安心地躺在洛清川的怀里，安安静静，似乎是在从他身上汲取些许温度。
洛清川回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不是狐妖和人的体质不一样，苏白的体温总是比常人低，这经常让洛清川岸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好，也很怕冬天苏白会生病，所以他总是会让母亲额外备上一件棉衣，之后送给苏白穿。
但苏白第一次接到棉衣的时候他只低着头看着棉衣许久，然后才抬起头来说：我不怕冷。“
洛清川心想你骗鬼呢，你都凉成这样了。
这些年来苏白还是坚持说自己是不冷的，但之后每次洛清川给自己送棉衣的时候他总是会收下。
有一年苏白到洛清川房间喝酒赏雪，苏白穿上了洛清川送给自己的白棉袍，仿佛是遗世独立的仙鹤。洛清川打趣他说不是不怕冷吗，怎么又穿上了。
苏白笑了笑说：“我不怕冷，但我十分中意这件衣服，不行吗？我都没有一件白衣服呢。”
之后洛清川就经常送白色的衣服给他。但此后苏白再也没穿过白色了。
很多年前，洛清川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是没有想过和苏白坦白，但每次他想坦白的时候苏白总是有事要提前离开。
比如前段时间的灯市。
洛清川都准备在烟花开放的那一刻直接告白的，但苏白执意不要他陪看烟花。
有时候他也会多愁善感地想，是不是苏白早就知道了啊，他是不是不想接受自己，这么一想他又开始委屈起来了。你不喜欢我你还天天黏着我你有毛病吧？我是狗尾巴草吗？你把我当什么玩意了？
但这也只是他随便胡思乱想。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贪念在作祟。他平时也不放在心上。
这日是最后的停留日。洛清川一边希望苏白在这里继续疗伤，一边希望自己可以随时伴随苏白左右。
洛清川刚刚安抚下苏白，刚刚阖上门，那个老者就走过来了。
洛清川先是道谢：“谢谢道长出手相助。这几日我不在的时候真是有劳您了。”
老者笑着白了摆手：“小老弟客气了。我和苏白小伙本就是旧相识，如今知道他身陷险境不过也只是略尽其力罢了。”
洛清川惊讶：“道长您和苏白认识？”
老者笑笑：“以前因为一些事见过面，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洛清川：“不知道长可否告知？”
老者笑着沉默了两秒，然后转身：“走吧，跟我来，我泡杯茶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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